第28章 活下去(1 / 2)

时隔多年,戈阳县又出了件大事。

县府的青天大老爷积劳成疾,终卒于案台之上。

出殡那日,送行的百姓纷纷挤满了道路,大道之上车马不能行,地上撒下的黄白纸钱积了厚厚一层。

赵大人曾交代过侄儿希望死后能够落叶归根回到故乡安葬,拉着灵柩的马车缓缓朝着城门驶去,受赵大人多年恩惠的百姓们紧紧跟在车马后方,直到将赵大人和其扶灵的亲侄儿送出戈阳地界,头缠白布的百姓们仍长跪在外城根下久久不愿离去。

三头黑色的骏马拉着棺椁渐渐离开了人们的视线,直到过了城外的桃林,又过了荒芜的青山,马车的影子才渐渐扭曲,直到变成了一道白烟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胡府。

三日前赵大人溘然离世,只留下一笔亲书,希望他唯一的侄儿可以将他带回到故土安葬。

胡府的老爷接到这封亲笔信时不禁大怮,跌坐在大门口捶胸痛哭,当日便将府中的佣人管家都打发了去,决意尽快启程带着叔父的骸骨返回黔州。

秋日的风还带着几丝闷热,昔日热闹的胡府大门紧锁。

内院笼罩在丹桂下的石梯上,静静坐着一位白衣男人,他的面色看上去甚为憔悴,眼下布着重重的青痕,没有血色的唇轻抿着。黄昏的晚霞散在他身上,恍若为他落寞的身影渡上一层金边。

江莲心从他身后的黑暗终走了出来,手中端着碗不知热了几道的桂花羹,声音细得像只蚊子“郎君多少还是吃点东西吧。”

处理完赵大人的身后事后,狐苓就一个人坐在石梯上,静静望着远处荷塘里盛开的红莲。

荷塘只有一株红莲,是臭麒麟去年七夕时撒娇耍泼,逼得狐苓从望夫河中替他捞来的。兴许是受了麒麟祥气,这株红莲总是塘里开得最艳的那支,张扬的就像那只凡事必要争出个一二的臭麒麟。

塘中一对鸳鸯围着红莲嬉戏着,翅膀撩起池水点点,泛开层层水波。

物是人非,小池依旧,彩鸳双戏。

狐苓好似看那对鸳鸯戏水看出了声,江莲心一连喊了几声,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郎君若不想吃,不如莲心吹笛子给郎君听?”江莲心干脆便将瓷碗放下,一屁股靠在了他身边,从袖口中顺出一把青玉笛来。

狐苓怔愣了半晌,良久才点头道“好。”

江莲心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也颇有些难受,虽然那只臭麒麟又臭屁又喜欢摆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还老是手脚不安分的欺负于狐郎。

但她总觉得,臭麒麟对狐郎总归还是有那么几分真心在里面,不然也不会舍弃尊严扮作深院妇人,甘之如饴的守在这一方小天地整整十年。

青葱一样的指尖按住孔洞,清亮婉转的笛音慢慢流淌在昏黄的院落内。笛音时而低迷时而高昂,时而似江南烟雨的缠绵时而又似大漠孤烟的荒寥。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写尽了黄沙之中,裹戴纱巾的女子风光又落寞的一生。

这首曲调苍茫又哀伤,是府内的弹琵琶的乐师极喜欢在宴席尾声时弹奏一曲。如今弦谱唤作笛音吹奏出,虽被江莲心吹得稀稀拉拉,却依然更添了几分悲凉之意。

狐苓恍惚的听完一整首曲子,曲必的时候,他轻声问道“此曲唤作何名?”

“唤作《胡笳十八拍》。”江莲心见他总算转移的注意力,赶忙道“我缠了阿攸好久,他才愿意教给我的……他倒也是个忠心的,别人拿了赏钱都走了,独他还整日守在门口。”

她口中的阿攸便是府中弹奏琵琶的乐师,此人以前是县中百花楼的乐师,曾私自帮助友人与楼中的姑娘夜逃私奔,结果私奔的事被姑娘身边照顾的下人泄了秘,这对苦命的鸳鸯还未离开戈阳便被抓了回去。

那楼里的姑娘被抓回去后便活生生打死在柴房里,而他也因此被打瘸了一条腿丢在大街上。若不是狐苓碰巧撞见,好心将他捡回府中,又请了郎中替他仔细医治,恐怕他也保不住这条性命。

府上的下人都领了赏钱自行离去了,唯有他依然每日坐在胡府大门口,任凭别人怎么取笑,他就像听不见似的,仍旧仔细擦拭着他那把破旧的木琵琶。

“陆遂攸?”狐苓像是终于想起了这么号人“他还守在府外?”

“他都在门口守了三日了,渴了便去附近的茶馆讨碗水喝,喝完便又回来咱们府前坐着。”

狐苓不禁皱起眉头,有些头疼的按住太阳穴“他又搞什么名堂。”

江莲心小心的看着他的脸色,低声嗫喏“郎君要不要先让他进来,凡人像他这般整日不吃不喝,只怕撑不住几日了。”

狐苓的头好像更疼了,连带着头上的青筋都突突跳了起来。

让他进来,然后告诉他这一院子其实没一个活人吗?

可偏偏放任他饿死在门前,便又算是多作了桩孽事。日后清算起因果,那不长眼的天雷定会抓住机会多在他狐狸尾巴上多烧上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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