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那张像话本里才有的清冷却又偏偏能撩动他魂魄的面孔,越发撞在他的心坎上。他从来不敢妄想能站在那个人的身边,甚至不敢让那个人知道这份近乎疯狂的虔诚。
而现在,他呆愣在那里,满脑子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想那个人可能会垂下高傲的头颅,就那么看见站在尘埃里的他。那颗最遥不可及的星星,也许有一天会落进他的怀里,接受他炽热又虔诚的吻。
不过是想想,他便觉得浑身都在发烫,止不住的颤抖。一颗剧烈跳动的心好像要冲破束缚,几乎要让他死在这个过分闷热的秋夜里。
他不由想起了与那个人初遇时的场景。那时他躺在污泥里,一条腿被活生生打断,腿角的鲜血沁湿了他的亵裤,直到将他泥泞不堪的外衫都染上了黑红。
过路的人、车、马匹来来往往,四处都是嘲笑声,谩骂声。他的琵琶被丢在了几步外的地方,那是他爹消失前留给他们娘俩的最后一件东西,他咬紧牙关强忍着剧烈的痛,拖着残腿一步一步向那边挪去。
“砰——”一个破碎的瓷杯忽然砸碎在他的额角,鲜血顿时涌出遮住了他的眼睛。扔出茶杯的那几个龟公抬了凳子,坐在百花楼门口看他的笑话,笑骂声一句比一句不堪入耳。
“爬啊!怎么不动了?老四,你去再把那破琵琶踢远点!”
“妈的,老子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不就长了张臭皮囊,还真拿自己当半个主子了。”
“老四,你他娘的再踢远点!咱们陆大公子那可是条真汉子,这么近是看不起谁呢?!”
“得嘞——”
陆遂攸颤抖的闭上了眼,藏在袖口手悄悄握紧了短匕,上下牙床不停碰撞在一起,发出咯咯的响声。
不怪他、这不怪他,这都是他们逼的——
“你还好吗?”
忽然,一道如弦琴般温润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畔。他握住刀柄的手一颤,袖口内潜藏的尖刀就这样咣当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四周沉寂了片刻,随即炸开了锅,哄哄闹闹的声音犹如到了清晨的集市。
“这孙子竟然藏了把刀!”
“狗娘养的,还真是反了天了!”
“都消消气,消消气!七娘说了,只要人不死,今个随便哥几个怎么玩。”
……
“把他给老爷我抬回去。”头顶的声音再次淡淡地响起,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势。
几个龟公顿时呆滞,彼此望了望,一时都失了声。
趴在泥水里的陆遂攸,头上束着的冠早已散开,额前的头发沾着泥垢的黏在额头上。趁着那几人没注意,他咬紧牙关一个暴起扑上前夺过被赵老四踩在脚底的琵琶,又拼劲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护在怀中。
那唤作老四的男人“诶哟”叫了声,正要上前与他争抢,却被坐在木椅上的男人拦了下来。
“胡老爷…这事,不太合适吧?”带头的那个龟公勉强堆出笑脸,像绿头苍蝇搓着手道。
“有何不合适。”狐苓面色微冷,半步不肯退让“贵楼不要的人,我胡府接回去养着,犯了哪条律法?若还有不服,不如就请移步县衙,同在下当堂对峙一二。”
全戈阳都知道眼前这位祖宗是县太爷过继来的侄儿,爱护得跟亲儿子没甚两样,若当真上了县衙,还不知道是谁会扒层皮下来。
今日哪怕是七娘亲自来,都得赔着笑脸亲自将人洗干净,再吹吹打打送到胡府上去。
“——您看这话说的。”龟公“诶哟”叫着,他自然不敢闹上县衙,只好陪笑的苦着张脸,连连向这位小祖宗赔不是“小的方才是说,此事何须老爷府中的人亲自动手,哥几个就能替老爷您代劳!”
说罢,他口中吆喝着,连忙招呼着手下几个人,七手八脚的将地上浑身沾满污泥的男人抬了起来。
边费力抬着,那龟公也不禁心里暗啐了一句娘的,这姓陆的真是他妈走了大运!
陆遂攸被几个壮年的小伙子抓着手脚抬起来,他紧紧抱着破布包裹的琵琶,艰难的把头偏了过去。
透过眼前沾满泥污的碎发,那张让他记了整整半辈子的脸就这样深深印在了他脑海中。
他想,这污浊的世间如何能长出这样粉雕玉琢出的人。
虽只着简单的白衣,却皎皎如天上月,眼若桃花,三分含情,七分无意。幞头纱帽上簪月牙白玉,腰佩岫石琉璃带,腰间别着错金银短匕。
哪怕是百花楼头牌的相公,竟都无法与那人相提并论半毫——其实想来也该是,萤火又怎敢与日月争辉?
……
“阿攸,你快去休息吧!明儿天一亮咱们就得赶路了!”
少女百雀羚鸟一样的声音将他突兀的拉回了现实。
陆遂攸回了神,恍惚的向江莲心作揖道谢,这才推开门走进了黑暗的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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