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这才发现,教室内早已坐得满满当当,甚至连过道上都有人。
他们倒是无所谓,但是赵括是堂堂一国国君啊。
赵括却很自然的站在后面。
官员见赵括没有说什么,逐渐将注意力放在讲台上。
这个干瘦老头绝对是有实力的,否则下面不可能做这么多人听课,即便是孔子讲课一次也不过如此。
詹何抬头看了教室后面赵括方向,并没有停止讲课,让大家起身见礼,而是继续讲课:
“曾经啊,墨子的学生禽滑厘对我们学派很不理解,就问杨子道:‘只要拔你身上一根汗毛,就能使天下人得到好处,你干不干’
杨子说:‘天下的问题,决不是拔一根汗毛所能解决得了的!’
禽滑厘又说:‘如果能的话,你愿意吗’
杨子不理禽滑厘,走了。
禽滑厘出门后碰到了杨子的学生孟孙阳,两人谈起刚才的问题,孟孙阳说:‘我替先生回答了。’
孟孙阳问禽子:‘如果有人说打你一个耳光,给你万金,你干吗’
禽滑厘毫不犹豫地回答:‘这个当然干了!’
孟孙阳再问:‘如果砍断你一条腿,就能让你得到一个国家,你愿意吗’
禽滑厘沉默了好久,没有回答。
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问题,就会是砍掉你的脑袋,来让你得到天下你愿不愿意。
于是,孟孙阳最后说道:‘脑袋不可以砍,那胳膊能砍吗胳膊不能砍,那手掌可以砍吗手掌不能砍,皮肤可以削掉吗皮肤不可以削掉,那毛发能拔掉吗一毛固一体万分中之一物,奈何轻之乎’”
说完这个故事,下面一片沉默,詹何目光缓缓从众人头顶划过,接着说道:
“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大家不要觉得个体微小就可以随便牺牲掉,每个个体都是人,没有一个人是可以无辜牺牲的。”
“在座的各位都是我赵国的英才,绝大部分应该都是出身贵族,至少祖上是贵族。你们的祖上应该都干过一件事,就是把邦国内收上来的赋税用来修建宫殿,搜刮民女,游山玩水,等等个人玩乐。”
“我想问问各位,这样的邦国,到了今天,还有几个存在为什么这些邦国都不存在了因为他们让别人‘损一毫而利天下’,自己却‘悉天下而奉一身。’他们已经独占天下,却要反过来怪罪别人一毛不拔。”
“国人应不应该交赋税应该。因为没有赋税,国家就无法支撑,军队就无法组建。国家无法支撑,军队无法组建,社会就无法安定。社会无法安定,国人就得不到和平,他们的土地会被抢走,妻儿会被抢走。但国人缴纳赋税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悉天下而奉一身不,是为了他们自己,是为了社会安定,国家强大,是为了自己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而不是为了将自己辛辛苦苦耕种的粮食,日夜赶工制作出来的丝绸,拼命挣来的钱财,送给那个奴役他们,剥削他们的人。”
“大家都是我赵国精英,未来应该会有不少人进入我赵国官场。希望大家心中能保持一份敬畏之心。国人并不是你们可以随意欺压的对象,并不是一个个可以无辜牺牲的个体。他们有自己的生命,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
……
第六百詹何在上面说了很多,后面还有学生提问环节,詹何也都一一作答。
在学生提问的时候,赵括带着官员离开了教室,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大家却若有所思,他们不相信这是恰巧碰上的。
这么多教室,他们会恰好碰上杨朱学派的名士詹何讲课讲的还恰好是‘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
他们要是信,真就成傻子了。
但赵括不说,他们也不能揭穿,况且刚刚他们一节课,收获也不少。
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詹何那番话,最应该受到冲击的是各国君主、王室,而不应该是他们这些官员。
国家是赵王的,他们说白了就是给赵王打工的。
不过看赵括的样子,似乎没有受到半点冲击。
接着,赵括又带着他们来到另一个教室,是墨家墨风在讲课,讲的恰好是墨子所说的‘兼爱。’
摩顶放踵利天下,而为之!
众人听完,顿时愣住了。
因为他们听完詹何说的,觉得杨朱说的有道理,老子身上的毛凭什么要拔,要老子拔毛,你怎么不拔
但是听完墨风的课,又觉得墨子讲的真他娘有道理,就算是从头至脚都磨伤了,殚精竭虑,只要能对天下有利,我们都应该去做。
两个完全相反的结论,他们居然觉得全是对的。
众人有些迷茫了,过去几十年生涯塑造出来的三观正在受到冲击。他们望着赵括的背影,不知道赵括想表达什么意思。
赵括没有说话,只是带着他们离开学院,示意他们可以回去了。
这些官员在邯郸的吃喝拉撒是朝廷全包的,不需要他们花钱,包括租借马车,借阅图书等等,都是免费的,不过想要买点东西,或者几个人凑一起喝酒,肯定是要自己花钱的。
这段时间他们已经将邯郸转了一遍,再加上今天又受到刺激,大家也没有心情继续闲逛,早早就回到舍馆,关系比较好的则在一起讨论赵王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第二天一早,这群官员用过饭之后,侍卫又来将他们接待到王宫中。
普通人一辈子都未必能见到一面的国君,他们这段时间天天见。
赵括没有安排别的活动,依然带着他们来到邯郸学院。
不过今天听的课是儒家的仁和礼,以及法家的法治。
听完之后,他们再次被送回舍馆。
就这样,接连几天,他们听完了杨朱、墨家、儒家、法家、老庄、黄老、兵家、农家、医家等等大大小小一二十个学说的讲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