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全面启动的时候,顾川能从镜面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这样吧,要不要考虑和我们一起走……帮我们走远一点,哈哈!唔,尽管我们不会吃你,因为我们不吃会说话的东西嘛!但也许你能遇到些会吃你的食人魔之类的,到时候,我们也绝不会强行挽留你,一定让你如愿以偿地善死,好不好?”
说着,青年人笑了起来。
毕竟这话实在太过奇怪。要知道从不会有祝人如愿以偿地去死的。
但毕竟是异世他乡。
他转过头来,带着微笑,望向了手所挽着的混混沌沌先生的只眼。
“至于我们即将度过的日子,我想至少是比一个人在大荒上游荡,稍许要好上一点的。”
他的神色格外认真,让蛋蛋先生失神。
它努力思考了好一会儿,结果青年人开始走动起来,它在摇摇晃晃中,有过去数世身处摇篮的欢乐。
这古怪的记忆不完全的家伙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那倒也不错啦!”
反正它也不怎么喜欢动。
“要是你们能造个软绵绵的床,那倒也算是不错的小日子了……”
“那你可也想得太美了!”
顾川将这蛋抛开。
它圆润地掉进了丝絮织物的箱子里。一层层的丝絮连续不断地塌陷,而初云把车交给顾川。
两个人将箱子搬在对应的储藏屋子里,随后走向船门口,望见同样在推车进来的载弍。
“还有多少呀?”
“以我们的劳力来看,还需要大约三十个标准时的劳动。”
算一算,中间要睡上两次呢!
“那倒是指日可待的啦!”
“不,还少了一段时间。你们还没有把手册学完。”
顾川的脸一下子变苦了:
“是,对,还有这个……这有点难。”
初云点了点自己的嘴唇,带着一点点微笑地点了点头。
而浮桥下,水波荡漾,一如时间长逝,桥上的人便指他方。
在齿轮人的哲学中,所谓的世界问题分为两种。
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是第八问题。
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则是第九问题。
其实,对于探索者们而言,恐怕是注定无法回答这两个问题的。所谓的幽冥是什么,他们并不知道。幽冥中的云雾水是什么,他们也不知道。大荒有多大,或者幽冥有多大,齿轮人,或者天上的一切与地上的一切,他们也是一无所知的。
甚至,他们也不知道群山的背后会是永无止境的荒漠与居住在荒漠中的百族。在与京垓九交谈前,京垓九不知道太阳。在与京垓交谈后,他们才知道大荒遥远风云的背后,藏着无尽的幽冥大海。
但假设事前就知道他们要探索什么,那就不是探索,而是证明了。
证明是在已知的框架中填充足够的证据。
而探索则是根据亲眼所见的证据摸索一个原本并不知道的框架。
在临行前的那天,顾川曾问载弍:
“齿轮人有想过世界是什么个样子吗?”
“很久以前,齿轮人曾认为我们的世界是球形的。”
“球形的?”
“因为我们所看到的天上的月亮也是球形的。”载弍说,“月亮在空中凝滞不动,我们以为我们的世界是另一个与月亮相似的球,与月亮遥遥相对。”
那时候,船厂里的固定栓已经全部打开。引入幽冥的渠道发出咯咯的响声。
死或生号的外表看上去是不透明的,实际上,却有奇异的光学折射效果,有类似镜面的功能,既可以潜程度隐形,也可以将外界的光线在金属内部进行折射,一路导入内部的玻璃墙上,形成近乎于窗户的效果。
“那你们怎么不坚持这个说法了呢?”
顾川望着窗外黯淡的风光。蛋蛋先生躺在一个箱子里睡觉。而初云则坐在一边,反复研读设计的玻璃书。至于望远镜里的齿轮人正靠着飞在空中的齿轮机,好奇地、小心翼翼地观察这三个人的动静。
载弍画了一个球,又画了球外的一点,说:
“其中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如果是球体的话,我们发射到空中的望远镜,是否应该能看到边际线?”
接着,他画出了球外的一点,延伸至球体两边的切线,意为发射到空中的望远镜对这世界的观察视线。
顾川愣了一下,恍惚说:
“是这样的……原来是这样的吗?”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个现象。说来,落日城也是可以发射一些气球到高层的,他们有发现什么吗?
他看向初云,初云摇了摇头,说自己原来也不知道。
载弍继续说:
“其次的问题则更多。譬如我们的地面并不发光。那显然,我们的世界和会发光的月亮,就绝不是同样的东西了。同时,我们的世界既然是被月亮照亮的,那又是什么东西挡住了月光呢?还是说,这证明了我们的月亮所遵循的发光法则与地面上的光学原理并不相同呢?”
“呀,确实如此……”
顾川原想说,这可能是地球运于月球与太阳之间的关系。
但他想起自己所知的种种异象,又不敢自信地说。
毕竟这是说不准的事情。
毕竟……在亲眼见到前,这一切还都尚未可知。
而假如世界真是一个圆与球,那么迟早,他终能沿着世界的一个方向回到落日城,那到时,他便能证明一切。
何必在现在道听“地球之途说”呢?
青年人愉快地笑了起来。
在他的身后,指南针被他们安装在一根立起的杆子上,正永远地指向那唯一的方向。
而地下船厂水门已经彻底开闸。奔腾的幽冥,那黏稠的液体,不再受到任何阻挡的冲入齿轮人的基地。
可怕的水声带来呼啸的风声。风声与水声卷在一起,无尽的云雾便从水上升起,形成大片大片光怪陆离的形状。
那时的水如漩涡,而云如梦。
死或生号朝着地下涌水的出口,发出了一声长长的鸣响,接着犹如逆水而来的飞鱼,在幽冥间挣扎着向前。
泡沫飞溅,大河汤汤。
然后,上路罢!
随着这水声与风声。
不要惧怕!
那时,青年人轻轻地念着脑海里突然蹦出来的诗。
无边的世界在我的左右两侧无限地拓展,而永恒的南方是我唯一的方向。
别管之后会出现什么,也别管后面会发生什么样的情景。
更不要问我们、我们要走向哪里——
我们要走向的是永恒与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