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了,我们很快就能回到原来的状态中去了。载弍我可以用子母物质联系。至于蛋蛋先生,梦生,小齿轮机,也一定还能找回来的,你不用担心。”
“嗯……”
初云的身体很凉,但青年人的身体是炽热的。她把脸靠在青年人的面颊上,像个孩子似的无防备地依偎自己最亲切的人,她感到了他的深切的感情。
紧紧相靠的温暖让她的身体又好过了一点。
那时候,初云几乎不愿意说任何的话。
但她心中有个大的疑惑,她就会大声地说出来,她也知道青年人一定会给她一个解答。她指向外面的群龙,问:
“那它们呢?它们是为什么听了你的命令呀?川。”
那时,青年人模模糊糊地沉浸在一种非同凡响的幸福之中。他因这种拥抱忽然感到羞怯了。
“我和他们站在了一起,说要一起反抗人系的暴政。所以他们和我就一起约定了袭击奇珍司的计划,给我创造了条件,我就成功把你救出来啦。”
少女却困惑而踌躇了:
“那现在,我们就要走了吗?”那它们该怎么办?
她陷入了沉思。
“嗯……我已经打听过了,离开了琼丘,便是日峡。往日峡再前,太阳……一定马上就要落下了!也许,那里,就是落日城了……”
死或生号是足够坚硬的,只要到了底下,摆脱了悬圃的芸芸众生,哪怕船动不了,他们也可以弃船而逃。
而琼丘以后,世界的巡航已经不再是一个不可触及的幻梦。全部人间的面貌,或许已近在眼前。
少年人沉浸在未来的事情,他听到了两个人贴在一起的心。
而那时,雨水更大了。从陆地的管子里被导出的水冲上天空,与雨滴混在一起,像是波浪般飞溅在死或生号的顶上。水车与水帆在水中不安地摇晃,减轻了下坠的速度,又避开了用管子导出水流的陆地。
脆弱的悬索碰到死或生号便裂成两端。几辆在事变前就出发了的缆车撞到悬索的边缘,勉强依靠制御装置,横在风中。
巨大的船啊,继续在暴风雨中摇晃,碰到了天与地之间全部的水。它已冲出了悬圃的范畴。如今属于悬圃的建筑,只剩下那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地井。
“你们的做法,非常精彩。”
正当这时,船体在碰撞中发出一阵巨响。
黑色的影子飞过了死或生号的窗外,一双可怕狰狞的翼手皮翼盖在了死或生号的表面。悬圃实际的执掌者之一,权力的最顶端,依靠心灵语的力量,犹如看穿了船体的阻隔,见到了里面准备离开的两人。
“天败——!”
顾川猛地抬起头来,认出了来龙,看到了它丑陋的身姿,还有在它那两截断裂的躯体中所填充的各种各样的肉。
这是……治疗天衡的三个方案中僵尸一般的方案。
“这样的话,勉强能动,孩子。”
第二次的见面,被重创过的异龙依旧不见恼怒之色,反倒意外开怀。
“又见面了,来自异乡的年轻人。”
它说。
但少年人紧张到了极点。
它不在顶上,而是从底下飞上来的,因此,少年人始终没能看见。在死或生号落下的瞬间,它抓住死或生号的底部,然后翻身,盖在了死或生号之上。
“你来,做什么?复仇的吗?”
黑长老龙说:
“倒也不是。我只是想在你们临走之前,我只想多看看你们,听听你们这些奇妙的人会说什么……然后问问你们要怎么处置现在的局面?你们总不能想着就这样一走了之罢?你们让悬圃变得更糟糕了。”
“悬圃的事情属于你们自己,是你们自己的矛盾没有消失,是你们压迫了原本飞翔在空中的种族,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呢?你,现在给我快滚!我只数三秒。”
黑长老龙只是看着他。
少年人咬牙,不再犹豫,呼叫了望远镜中的望远。
那新生的齿轮人意志立刻转动了射光,对准黑长老龙的半身。船头亮起了些许明亮。
“我要发动攻击了!”
雨中的怪物没有任何回应,只是饶有兴致地、像是孩子在观察地里爬行的蚂蚁。
射光亮起了,径直冲上天空,蒸发了一路全部的水线,打中了一块无人的陆地,消失在茫茫远处。
黑长老龙平静地评价道:
“了不起的威力。”
少年人抿着嘴,心头慌乱到了极点,他到底不知道黑长老龙有什么手段,又要做什么,甚至到了这一步,他都不知道黑长老龙真正的心情。他因焦躁而感到痛苦,就想要第二次发动攻击,等到第二次攻击失效后,他便下了决心——肉身出去与这怪物肉搏。
他放开了初云,手心里伸出了绌流,皮肉撕裂的痛苦让他弯下了腰。他说:
“等我一会儿。”
初云却蹙起眉头,想要拉住顾川的手。她没有拉住。
年轻人忍着痛苦往外走了。而那时,死或生号即将坠落琼丘的底部。这也是从落日城来的探索客们第一次接近这最底的人间。
太阳光在这里变得强烈,斜照千万的陆地。被天上的水与死或生号惊起的各个地下村庄里的村民,匍匐在紫草或岩石、或其他植物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围观这地井之底。
那里是被土地抛弃了的深渊,原本也可能是平坦的大地。但岩石块、土块不停地从中飘出,便叫一切消失殆尽,大地的模样依照物质飞离的规律,原则上理应是一个又一个坑坑洼洼的深谷,不过高处的土地总会飞起,所以没有边缘。
没有边缘的深谷,便是一片高低不平的群山。
少年人从顶舱门中走出,让自己的身体全然暴露于狂风暴雨之中。土壤、岩石、陆地、雨滴全部都在起飞。
日光那时强烈。
黑长老龙就在它的前方,好似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少年人浑然不惧,冷声道:
“你再不走的话,我就让你死得彻底。”
黑长老龙只轻轻地对着深渊的地表发出了一阵呼唤。少年人依靠它的呼唤,小心翼翼地往周围看去了。
然后,他的身子便僵住了。
“这些又是什么?”
他想起了他所见到的这个世界的第一个神秘。
那属于有纹理的石头、虚幻的蓝火,还有修补了尸体的人的。
那时,死或生号彻底摔入了深渊之中。深渊的底下是无数的石头。这些石头,与他们所见到的所有的其他的石头都不一样,有着非是人工的、犹如雪花的纹理。
初云强撑着自己的精神,晕乎乎地走到了窗户的边缘。
她记得这石头在落日城时的名字——人石。
“果然和那死而复生的人……说的一样……”
初云茫然的睁大了眼睛。
而人石的底下,是数不清的赤裸的人像,皮肤像是人的皮肤,又像是石头。那是经过漫长的可能有数亿年的时光所发生的物质的转化,或者从一开始便是被赋予了的障眼之法。真相随着日升日落,早已不再重要。
重要的只是留存的此刻。
有拉着手的石中人,也有分开了的石中人,更有在古老的过去便被粗暴地叠在一块儿的石中人。虚幻的蓝火在他们的周边从形质界面以下的地方向上飞驰,直到茫茫日光里消失不见。而他们,理应被埋葬在地下,随着地质运动继续向外、向下地沉陷,数千万亿年不能为人所知。
可在某一个时代,某一个地方,大地不再稳定,万物都会起飞。
于是地底深陷的万物也会再度睁开眼睛,看到未来、或者比未来更加久远的太阳再度升起的第二日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