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纾顿时觉得心中痛快。
“你也不用高兴得太早。”夏侯翊突然又给她浇了一盆冷水,“宫里面起了疑,才让我私下去查,我也把自己探得的消息如实上报了,但至今没有得到任何反馈,所以我也摸不准陛下是何心思。而且据我了解,由于陵王和薛夫人的阻拦,照云长公主这些年从未跟宫里接上头。宫中每次派去送节礼和探望她的人,都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远远的看上她一眼,确认她身体无恙,并不知晓她其实受制于人。”
听完他的话,夏侯纾不禁对这位前半生活得很窝囊的皇家公主肃然起敬,打称赞道:“在这种情况下,她竟然还能查清当年的真相,甚至手刃了一部分仇人,真是可敬可佩!”
夏侯翊不知该作何回答,只好叹息道:“这大概就是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吧。宇文恪被换走了,可毕竟时不时还能再见到,可宇文怡却再也活不过来了,所以她无论如何也得重新站起来。”
夏侯纾点头表示同意,随后又问:“你既然见过了照云长公主,那就表明她不是完全没法脱身。如今她选择继续留在陵都,也许是为了下一步的复仇。此外,她可还有什么话,或者有什么事托付给你的吗?”
夏侯翊再次陷入回忆。当初他借着去眠象山探望师尊之际暗中潜入陵都,费尽心思才甩开陵王的耳目,并在符息的掩护下混进了水月庵,见到了浑身如素的照云长公主。比起与她年纪相仿,日子过得顺风顺水的薛夫人,照云长公主明显苍老憔悴许多,但是皇家公主的威仪和沉稳气质却如同刻进了她的骨血,丝毫没有因为当下的艰难处境而有半点损伤。
她很看上去很平和,但实际很忧伤,也很谨慎,得知他的身份和来意后,她也只是挑了重点来说,并未提及其他。
夏侯翊眉头深锁,摇摇头说:“照云长公主确实还有更大的计划,不过她没有透露,我也不好直接问。而且我感觉她身边似乎有个高手,却一直不肯露面。我尝试着追踪了一回,最后还是没追上。我想对方应该是照云长公主的暗卫,所以她虽然无法自由出入,但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夏侯纾也听过暗卫这一说法。皇室会给他们器重的成年皇子和外嫁公主配备暗卫,目的是为了保护他们。而照云长公主是嫡出的公主,与陵王又是御赐的婚姻,所以配有暗卫就合情合理了。
“其实我看得出来,她并不是那么信任我。”夏侯翊又说,“我去见她的时候,她明里暗里的问了许多父辈们年轻时的往事和一些比较私密的关系,但凡我是个冒牌货,或者不清楚父辈们的事情,就会引起她的怀疑。所以她愿意告诉我当年的真相,完全是看在祖父和父亲的面子上。不然以她的身份和处境,根本就不可能理会我这个见都没见过的后辈。至于宫里,她似乎并没有那么多念想,甚至还有几丝恨意。”
“恨意?”夏侯纾对这个回答很是惊讶。她能够理解照云长公主长期饱受折磨,被伤得千疮百孔之后建起了厚重的心理防线,却不能理解为何会对宫中有恨意。按理说,照云长公主作为嫡出的公主,母亲曾是中宫皇后,以她为分界线,上下三代的皇位上坐着的都是与她血浓于水的至亲之人,她应当比许多庶出的公主要强得多。而且她自小在宫中长大,对京城和皇宫的感情不是应该很深厚的吗?她为什么会恨呢?
“这其实很好理解。”夏侯翊看穿了她的心思,耐心的解释着,“照云长公主出嫁的时才十七岁,正是年少懵懂、纯真无邪的时候,对陵王也是有所期待的。而后的二十多年里,她一个人被困在了陵都王府和水月庵,历经人心险恶,却又求助无门。皇宫和京城于她而言是曾经的家,也是遥远的故乡。可是这些年,她视为归处的家和故乡,却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她的困境,救她于水火。她怎能不怨、不恨?”
他这么一说,夏侯纾就能理解了。
当初她被迫留在泊云观,虽然有师父和众师姐无微不至的照顾和亲密陪伴,但随着她逐渐长大,知晓自己的身份,明白了被养在泊云观的原因之后,也曾有过被抛弃的感觉,甚至也怨天尤人。山里起风的时候,她问风;下雨的时候,她问雨;落雪的时候她就在清冷院子里堆个雪人,然后与之作战。没人告诉她为什么会是自己。
如果不是父母及时将她接了回来,放在身边悉心呵护和教导,让她感受到了爱,没准她心中的怨念也会肆意疯长,终有一天会伤人伤己。
所有说,一个人的善恶,有时候就在一念之间。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她曾经的怨念因为得到了及时的慰藉,所以成就了今日还算明白开朗的自己。而照云长公主则没那么幸运。她年少时的所有天真无邪和美好期待都在那些阴谋、欺骗、背叛、伤害和失去中消耗殆尽,因此练就了一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报仇的坚硬心肠。
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也只有这样,她才能心无旁骛的去布局,让那些欺辱践踏过她的人付出代价。
夏侯纾相信,随着陵王和薛夫人废长立幼的真实目逐渐浮出水面,在京城蛰伏多年的宇文恪也会更加猛烈的进行反击,再有皇室的调查和介入,照云长公主的报复也会暴露出来,真相迟早有大白于天下的那天。
这一刻,她私心里希望照云长公主能够了结这一大心愿。
至于宇文氏那一家子接下来会做什么,她和夏侯翊作为知道真相的局外人,也不好掺和,不如就静观其变,看看谁会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