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的老人闻声慢慢睁开眼睛,仔细打量眼前陌生的少女。少女娇俏的容颜渐渐与她记忆中那个稚嫩的孩童面容融合在一起。她亲手抚养了十几个孩子,可夏侯纾无疑是最特别也是她最不能看透的那一个。小小年纪心思就重,却又不愿跟身边的人说。其他弟子好歹一直跟着她,可夏侯纾自从回京后,礼品是没断过,人却从来不曾露面。她不曾一次的反省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让这个看着长大的孩子不愿见自己。
看着看着,曲白师太慢慢就热泪盈眶。
“你……”曲白师太刚想说话就觉得胸口有一团气堵等慌,赶紧转过头去剧烈地咳了起来,吓得几个弟子纷纷拥上前去服侍。
夏侯纾第一次见到曲白师太这个样子,更是吓得不轻,仓皇之下也不敢站起来,直接双腿跪着往榻上扑过去,帮着师父轻拍着胸口顺气。
曲白师太趁机抓住了夏侯纾的手,追问道:“你,你真是纾儿?”
夏侯纾早已泪流满面,她愣了一下,反手紧紧握住她枯瘦的手,不住地的点头道:“师父,我是纾儿!我回来了!能看到你真好!可是你怎么病成这个样子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曲白师太平静了许多,又缓了一会儿,才道:“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不必忧心。我活了这么多年,也够了。”
“不,不够!”夏侯纾摇着头说,“师父,纾儿错了。纾儿这些年不该躲在京城不来看您的。纾儿现在真的知道错了,您再给纾儿一个机会好不好?让纾儿来陪陪你!”
曲白师太微微一笑,柔声道:“傻孩子,你的人生还很长,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可我活了这么多年,已经活够了,也不想再白费力气了。如今能够见到你,知道你长成了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夏侯纾拼命地摇着头,她是真的后悔了。将她从一个不足一岁的病儿养到八岁,养成了一个漫山遍野活蹦乱跳的女娃娃,其间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可她毫无怨言。如果说钟玉卿给了她生命。那么曲白师太则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曲白师太对她而言,就像自己的另外一个母亲。
幼时她刚能够明白钟玉卿是自己的亲生母亲的时候,觉得很荒谬。怎么会有母亲担心女儿的命格太硬把她丢在道观里养着的?可她现在觉得,自己这些年一直逃避将自己养大的曲白师太才更荒谬。她真是太狠心了,因为自己的心魔,竟然师徒之情和孝义都不顾了!
她真心希望上天能给她一个补过的机会,让她能多陪伴曲白师太,弥补自己的亏欠,同时也为自己的行为赎罪。
旁边的妙如早就听惯了曲白师太的这套说辞,可心里依然很不是滋味。她作为大师姐,平时除了跟年龄相差不大的妙非唠叨几句,心事再无人可说。偏偏妙非性子冷淡,每每听了都要拿话怼她,渐渐的她就不自讨没趣了。
她看了看夏侯纾,便解释说:“师父是夏日里感染的风寒,当时她只觉得天气热,想着过几日就好了,所以没当回事。我们给她熬的药,她也趁我们不注意偷偷倒了,屋子里的盆景都被她浇怀了两棵。入了秋之后,山里的天气骤然变凉起来,师父的病情也加重了。妙辰师兄来日日来诊脉,药也开了一大堆,却不见好转。他还担心是自己医术不精,耽误了师父的病情,特意从山下请了好几个大夫来看,都说师父这病是被她自己给拖垮的。最近这些日子要不是我们天天一口一口的给她喂药,看着她咽下,一直等她没机会再吐出来才罢休,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你跟她说这些干什么?”听到大弟子在说自己并不怎么光彩的事,曲白师太明显就不高兴了。她摆了摆手,继续辩解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也就这几天的事了。”
“师父!”妙如大声提醒她不要说丧气话。
曲白师太摆摆手又道:“我的身后事早已安排好,你们都不用难过。”然后看向妙如,“你是大师姐,我走之后,你要好生打理好泊云观,不要辜负了大家对你的期望。”
妙如只是哭,既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曲白师太就当她是默认了,然后目光转向嘤嘤啜泣的妙情,道:“十几个孩子里面,你是最小的,没经历过什么事,人也单纯。师父知道你一直想下山,可又担心你被人欺负受人骗,一直不允许你下山。我走后,你若还是想下山去见识一番,你就去找你夏侯师姐,她们家在京城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能护着你。”
妙情闻言哭得更大声了,赶紧说:“我不下山了!也不去什么京城了。山下没什么好玩的,还是山上好,只要师父和师姐们在,我哪儿也不去!”
自己养的孩子自己知道,曲白师太才不相信妙情这是发自内心的话,便对夏侯纾说:“你这个小师妹,跟你一样,从小就有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只是我乃一介出家之人,身无俗物,能力也有限,不能一一满足她。日后她要是真的在山上熬不住了,你一定要替我好好看着她,别让她吃太多苦。”
夏侯纾点点头,然后拉了妙情的手,方回保证道:“师父你放心,日后不管哪位师姐妹要下山,只要她们愿意找我,有任何需要,我都会倾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