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跟着我做甚?”岳冲双手叉腰,恶狠狠地瞪着似跟屁虫一样的叶枫,不由得怒不可遏,大声责问。叶枫居然面不改色,耸肩摊手道:“难道这条路,这块土地是你家的?”岳冲一怔,摇头说道:“不是。”叶枫打了个哈哈,皮笑肉不笑的道:“既然不是你家的,你凭什么来管我?”纵起身子,向前冲出数丈,随即又兜转回来,挺胸凸肚,摆出无法无天的架势,道:“天大地大任我行,你若是看我不顺眼,可以来咬我啊!”说到这里,双手拍了拍裆部。
岳冲气得面皮发青,转身就走。走了百余步,回头一看,见得叶枫不仅阴魂不散的跟着他,而且所走的每一步皆是落在他遗留下来的脚印上,蹑手蹑脚,鬼鬼祟祟。原来叶枫曾经听过一个难分真伪的传说,相传踩了一个人的脚印,便会吸收那个人的霉气厄运,他以前觉得很荒唐可笑,如今却希望这是件能够实现的事。只要他一直跟在岳冲身后,假以时日,岳冲身上的戾气便会一天天消减,寻死的念头也会渐渐淡忘。
岳冲不知道他心中的弯弯绕绕,捡起一块土疙瘩,朝着叶枫掷了过去,喝道:“你这个人真的很无赖。”叶枫笑嘻嘻的道:“大家都认为我是个无赖,我早就无所谓了。其实做无赖挺好的,万一有一天我和某个姑娘好上了,她的父母绝不敢收我一文礼金,要我摆一桌酒席,因为我是混不吝的无赖嘛,要钱没有,烂命一条。哈哈。”用力干笑了几声。岳冲冷冷道:“很好笑吗,为什么我不觉得?”叶枫挠了挠头,道:“做人要求放低一点,不就可以笑出来了吗?”
岳冲定定的望着一朵云彩也没有的天空,脸上慢慢绽放出笑容,轻声问道:“你看见我在笑么?”叶枫冷笑道:“也许她在看我笑。”岳冲怒道:“你说甚么?”叶枫摸了摸刻意抹了刨花油的头发,整了整做工并不讲究的廉价的衣服,道:“因为我现在比你帅得多,你应该知道女人大多善变,见到了长得帅的男人,难免会心思不定,见异思迁了。”岳冲道:“你甚么意思?你这个丑八怪算什么东西?我可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声音极是凶狠。
叶枫道:“是吗?”双眼却望着不远处的一口波光粼粼的池塘。岳冲大叫道:“你就等着瞧!”跌跌撞撞奔了过去。这池塘水质极好,清澈见底,只是不见一条鱼。敢情是临近年关,这池塘的主人把所有的鱼、虾、蚌、螺统统变现,一部分用于置购年货,偿还债务,另一部分留着开春采购鱼苗,以及上半年家中的开销。岳冲怔怔地看着水中的自己,眼中不觉流下泪水,他知道自己瘦得厉害,只是没想到竟然如此恐怖,吓人。
他已经好久没有照镜子了,以前他至少一天耗上近两个时辰,坐在镜子面前帮她画眉,梳头,涂指甲油,以及探讨今天该穿什么样的衣裳。如今她已经不在,还要镜子做甚?徒增伤感而已。忽然之间,他身边多了个人,这个人曾经是她口中所说的,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个优点,痴心妄想的癞蛤蟆,而今似高贵脱俗的王子一般,散发出令人眩晕沉醉的魅力。
向来心高气傲的他,不禁有了自渐形秽,无地自容的念头,低下头去,不与叶枫盛气逼人的目光相接触。岂知叶枫伸出一只手来,捏住他的下巴,生生将他的脸托起。岳冲竟不知反抗,由他摆布。叶枫凝视着他,邪魅一笑道:“你知道我一直心术不正,装了一肚子的坏水,见到美人自是心猿意马,神不守舍,忍不住便要上去撩拨一番。”岳冲哼了一声,道:“天底下恐怕找不到一个比你更厚颜无耻的人。”
叶枫摇头晃脑说道:“人不风流枉少年,有诗云: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必……必须好……咳……咳……呜……”念到“必”的时候,脑子突地一阵空白,再也记不起下面的字,只好卷起大舌头,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岳冲“呸”的一声,道:“不学无术的草包,饭桶!”清了清嗓子,吟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叶枫大喜过望,拍手笑道:“对,出手阔绰,气慨豪迈,说的就是我。”
岳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苍白的脸上有了难得的欢愉,道:“阁下充其量就是个淫~才,只是阁下运气好像并不十分的好,尽管四处出击,拈花惹草,可是你成功过么?”叶枫叹了口气,道:“到目前为止,我是没有品尝到成功的味道,但我是乡下人,喂,你和乡下人打过交道么?”岳冲道:“我的姆妈就是临安乡下的,淳朴善良,每次从老家回来,都要给我带几只家里养的老母鸡。”
叶枫道:“倘若你与乡下人待久了,你一定会发现他们性情坚韧不拨,百折不回。一旦下定去做一件事,纵然头撞南墙,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你别看我现在屡受挫折,一事无成……”一边说话一边把胸膛拍得嘭嘭响:“我不是轻易言败的人,迟早有一天,你会看到我吃到天鹅肉,抱得美人归。”他的脸已因兴奋而发红,两只眼珠凸出眼眶,几乎要滴出血来,双拳紧握,胸口起伏不定。
岳冲讥笑道:“如果是猴年马月呢?”叶枫双手握得更紧,十指关节发白,大笑道:“你大可不必担心,我现在就接近成功了。”岳冲笑意更浓,道:“但愿你不是脑子发昏,高估了自己。”叶枫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说道:“其实有件事你我都知道,只是谁也不愿意说出来。”岳冲似乎有些听不明白了,道:“甚么事?”
叶枫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意味深长的道:“难道你看不出来,我一见到她就心如鹿撞,口干舌燥?难道你察觉不到,我一直蠢蠢欲动,在做取代你的准备?”岳冲面色骤变,嘶声叫道:“混蛋,你说甚么?”叶枫盯着他,眼中充满了自信,悠然道:“以前我不敢下手,因为那时的你委实很帅,根本就是自取其辱。但是如今的你不人不鬼,我不趁机撬墙脚,岂非比乌龟王八蛋还要糊涂,笨拙?”张开了双臂,仿佛要将那个看不见的她纳入怀中。
岳冲低头看着水中形容憔悴的自己,又看看不可一世的叶枫,不由得悲中心来,伏在塘埂上,肩头耸动,低声哭泣。忽然听得叶枫道:“起风了!”岳冲赶紧抬起头来,见得一团灰尘被风推得往西飞去。他惊喜交集,“啊”的一声,跃了起来,追向飞旋的灰尘。叶枫嘿嘿冷笑道:“轮得着你吗?”从他头顶窜过。岳冲神色狰狞,道:“我杀了你!”一掌劈向叶枫后背,挥出的衣袖充气般鼓起,显是全力以赴。
叶枫头也不回,道:“你已经没那个本事!”右足反踢。岳冲翻了几个筋斗,落地时使了个“千斤坠”,勉强稳住身子,不致于摔倒。叶枫冲入灰尘之中,手舞足蹈,大呼小叫,仿佛摘下了天上最明亮的星辰。岳冲整个人突然似瞬间枯萎的花朵,投入火焰中的纸张,扑倒在地,全身都在抽搐,抖动。他大声号叫,痛哭,诅骂,泪水满面。他已经失去了最爱的人,为什么连享受追逐灰尘的乐趣都要被剥夺?
也不知过了多久,四下风轻云淡,叶枫一副心满心足的样子,双手抱在胸前,一只脚落在他仍在痉挛扭曲的身前,道:“你一败涂地,翻不了身。”岳冲十指在地皮上抓抠,须臾间积累起一小堆土,好像这些刨起来的泥土是从叶枫撕下来的肌肉,喉咙里发出低吼声:“我……我……”叶枫哈哈大笑,道:“你活得很痛苦,为什么不去死呢?早死早出头啊。”抽出鞘中的长剑,扔在岳冲面前,缓缓道:“你只须割断脖子上筋脉,刚开始也许会觉得不舒服,但是随着鲜血不断流出,你似躺在柔软的床上,或者飞到天上云端,很快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岳冲目不转睛盯着泛着寒光的长剑,手背青筋凸起,却又不敢去拿,两鬓流下了一道道汗水。他认为自己已经万念俱灰,无所畏惧,可是他面对叶枫丢下的长剑,心中似乎有了某些留恋,那些他所憎恨的人与事,此刻也有了让他温暖感动,回心转意的记忆。叶枫见他面色犹豫,抽出裤腰带,挂在头顶的树杈上,打了个结,冷冷说道:“原来你怕疼,不过也不要紧,上吊用不着你流一滴血,你所要做的是使劲蹬双脚,每蹬一下你便离天堂近了一步。”
岳冲抬头望着随风飘动的裤腰带,又低头看看搁在眼前的长剑,大声骂道:“去你妈的!”抓起长剑,用力掷了出去,随即整张脸陷入堆起的泥土中,死活不肯抬头,不与叶枫意气奋发的眼神相接触。叶枫抬起右脚,踢在岳冲额头上,破口大骂道:“你既不想死,又不想活,到底想干什么?老子被你搞得很烦了!”岳冲猛地爬起,冲着叶枫怒目而视,胸部急速收缩扩大,一股股气息喷到叶枫脸上。
叶枫微微抬起脸,斜视着他,嘴里哼哼唧唧,冷笑不止。岳冲盯着远处一团升起的灰尘,一字一字说道:“你别得意,我一定会打败你。”叶枫伸出一根手指,在岳冲脑门上一点。岳冲踉踉跄跄,连退了好几步。叶枫“哈”一声,笑了出来,道:“就凭你风一吹便倒的小身板?”岳冲气呼呼道:“我会喝酒吃肉。”叶枫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声音却依旧冷酷无情:“你口袋一文钱也无,也想喝酒吃肉?”
岳冲道:“我有手有脚,想喝酒吃肉,还不容易?”再也不看叶枫一眼,径直向东投去。叶枫慢慢跟在他身后,眼中的欣喜已经溢到了脸上,他很想开怀大笑,却又不能笑出来,因为他暂时不愿意岳冲猜到他的心思。作为旁观者的叶枫,他已经知道怎样将岳冲从深渊中拉上来。青青便是最好的一张牌。青青既能让岳冲意气消沉,生不如死,也能让岳冲重燃希望,振作起来。就看叶枫用什么样的方式将这张牌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