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枫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上的伤口也被处理妥当,散发出淡淡的药香味。这是一间布局精致的房间。南边墙壁立着一面书橱,里面摆放着百余本装帧考究的线装书,从印在书脊上的书名来看,皆是游山玩水,纵情声色的闲书。窗前摆着牛毛纹紫檀打造的桌椅,桌上有文房四宝,一缕缕轻烟自一只铜鹤嘴中袅袅升起,气味淡雅,宁心清神。
窗户左边挂着一张条幅,上面写着陶渊明饮酒(其五):“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笔势飘逸灵动,犹如天马行空,不可羁勒。写字之人向往自由,不受约束的心意,跃然纸上。右边的雕花衣架搭着几件年青男子的衣服,剪裁得体,质地华贵。叶枫禁不住怦然心动,暗道:“岳重天为什么要把我安排在岳冲房间里?”陡然想起岳冲时常在这房间里彷徨来回,彻夜难眠,不由得黯然伤神。
圆桌边上坐着五人,他们皆是眼中布满血丝,好像几天几夜都没有睡觉了。人人面前放着一杯浓茶,一堆瓜子壳,是不是他们一直就靠喝浓茶,嗑瓜子来驱赶睡意?除了岳重天,白羽之外,其余三人叶枫并不认识,他们是不是一直坐在这里等他醒来?现在他已经落在岳重天手里,岳重天随时可以取他的性命,为什么要由他活在世上?莫非有什么阴谋诡计?
叶枫已经无所谓了,反正命在他人手上,想什么都无济于事。他轻轻动了一下,忽然碰到一件硬物,一把崭新的青钢剑搁在他身边。叶枫登时一怔,岳重天为什么要给予他武器,难道不怕他杀出去?岳重天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岳重天轻轻咳嗽一下,柔声说道:“你终于醒了,还会觉得不舒服么?”言语中充满关怀。白羽双掌相击,道:“快把东西端上来。”
早在门外守候多时的二个妙龄少女袅袅婷婷的走了进来,每人手中捧着一只茶碗,走到床前,一只腿跪在地上,揭开茶碗的盖子。一碗是燕窝,一碗是参汤。叶枫大吃一惊,不知如何是好,额头情不自禁沁出了密密的汗珠。一个少女勺起一调羮的参汤,往叶枫嘴唇递去,春水般流转的眼波,看得叶枫心慌意乱,茫然无措。只听得那少女轻声说道:“张嘴。”
叶枫身体虚弱,本需进补,加之魂不守舍,实在无法拒绝便张了开嘴。少女吃吃笑道:“千年的长白山人参,对身体很好的哦。”将一匙匙的参汤喂入他嘴里,从喉咙里流入腹中,犹如充沛的雨水灌溉着干旱多时的土地,说不出的温暖舒畅。这少女喂完参汤,退出房间,另一个少女又喂他吃燕窝,叶枫抱着顺其自然,听天由命的念头,配合着这少女,把碗里的燕窝吃得干净。
岳重天目不转晴地看着,脸上带着欣慰的表情。叶枫抓起少女柔若无骨的小手,嘴唇凑了上去,在手背上用力一吻,道:“这顿断头饭吃得真是爽快。”少女想不到他如此胆大妄为,又挣脱不了,笑容登时凝固在脸上。叶枫偷眼看去,见得岳重天目光闪烁,好不尴尬,索性气他一气,将少女搂入怀中,拿起青钢剑,笑吟吟的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杀了我罢。”
少女气恼之极,右肘横转,撞在叶枫胸上。叶枫终究尚未复原,仰面便倒。少女趁机脱身,奔了出去,雪白的脖子早是一片绯红。叶枫凝视着岳重天,一字字缓缓说道:“吃饱喝足,该动手杀人了。”岳重天也在看着他,显得惊讶而疑惑,道:“如果我真想杀你的话,何必要等到现在?”叶枫露出讥诮的笑意,道:“我杀了不少变革派的人。”岳重天道:“我舍弃仇恨,为的是什么?”
白羽道:“摒弃前嫌,创造辉煌。”叶枫冷笑道:“休想我做你的走狗。”岳重天皱眉道:“看来你对我的成见很深。”叶枫道:“难道我冤枉了你?”岳重天道:“我希望能够解开你的心结。”他转头指着中间一个腰悬铜牌,身穿公服的官吏,道:“这位大人是京师总捕头吴太平。”叶枫知道吴太平铁面无私,嫉恶如仇,名声极佳,禁不住心中一凛,不敢出声。
岳重天指向挨着他左手边一人,道:“闻先生不仅德高望重,而且眼中容不下一粒沙子。去年‘猎鹰计划’亦是由他主持的,想必你不会忘吧?”叶枫勉强笑了笑,道:“是。”最后那人长着好大的一个红鼻子,两个不大的眼睛却是闪闪发光,锐利如刀锋,好像任何秘密都无法躲过他的眼睛。他不等岳重天介绍,自己站了起来,道:“我姓康,从事忤作已经有二十多年……”叶枫心下疑惑,寻思:“岳重天请他们来做甚?”
白羽道:“你睡了三天,我们在这里坐了三天。”岳重天道:“纵然我想弄虚做假,也逃不过吴捕头、闻先生、康团头的火眼金睛。”叶枫听得一头雾水,隐隐觉得岳重天在策划一件大事,只是想不通吴太平、闻先生这些正派人士为何心甘情愿听他的驱使。吴太平哼了一声,道:“吴某生平最为憎恨的是欺世盗名,奸滑桀黠的伪君子。”岳重天道:“有人说岳某是乱世之奸雄,只会玩弄权谋,今天劳烦三位还岳某一个清白。”
闻先生冷冷道:“但愿如此。”口气森然,不留情面。岳重天盯着叶枫,双手用力揉了揉脸颊,道:“我究竟有没有戴面具,你很快就会知道。”叶枫咬了咬牙,跳下床去,只是双足酸软,险些跌倒。白羽见状,便要扶他。叶枫扶着床沿,定了定神,道:“我没事。”岳重天道:“最好把长剑带上,万一我是个伪君子,你正好可以剁了我的脑袋。”
吴太平道:“你若是无力出手,我替你效劳。坏人必须死,这是我一贯的原则。”叶枫抓住长剑,道:“很好。”当下以剑为杖,跟着他们身后,慢慢走了出去。众人穿过几道长廊,忽然听得一阵呼天呛地的哭声,其中夹杂着咀咒叶枫的骂声。叶枫知道是谁在哭,他并不觉得自己要承担责任,岳重天才是所有悲剧的始作俑者。叶枫情不自禁往岳重天望去,看看他会不会心怀愧疚?
岳重天苍白的脸上只有疲倦,眼神冷静而坚决,连一点泪光都没有看到。他见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他更知道变革的果实是用鲜血灌溉出来的,所以他的泪水已经化为推动他前行的力量。叶枫默不做声,握紧长剑,纵然今天他拼了性命,也要把岳重天的血来祭奠所有冤死的人。岳重天走在前面,大步流星。虽然眼下他遭受了极大的挫折打击,但他还是走在最前沿的领头羊,没有人可以超越他。
他们很快走到一个院子之前。巨石砌成的围墙,早被青苔杂草,遮盖了本色,两扇木门长着一道道粗细不一的缝隙,宛若满脸皱纹的老人,静静地等着那一天的来临。挂在门上的大铁锁,也被岁月腐蚀得锈迹斑斑。包括白羽在内,谁也想不到岳府竟隐藏着如此破败,荒芜的院落。院子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是不是藏着与岳重天有极大关系的秘密?
众人忽然心跳加剧,热血上涌。岳重天退到一边,做了个恭请的手势,道:“吴总捕头,你请。”吴太平走了上去,摸摸门板上的灰尘,瞅瞅门板上的裂缝,擦拭铁锁上的锈迹,道:“这扇门少说十年没打开过了。”岳重天轻轻叹了口气,道:“差不多有四十年了。”吴太平试探着问道:“现在可以开喽?”手上却多了把明晃晃的短刀。岳重天拱手说道:“有劳吴总捕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