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枫驾着板车,沿着大河向前走。走了数天,眼前忽然出现一个海洋一般的湖泊。阴风怒号,浊浪排空,仿佛不是这人间不曾有的景象。大湖的中央,屹立着一座高大的山峰,宛若一尊神兽,顶天立地,阴峻狰狞。山峰终年被云雾笼罩,若是天气好的日子,可以看到山顶有红瓦白墙的建筑,那便是闻名天下的“云端山庄”了。
大湖的岸边,分布着许多的城镇,侠客镇就是最大,最繁华的那个。叶枫在镇外荒地放了那八头野猪,步行入镇。他一走到镇上,就听到了使男人怦然心跳,魂不守舍的三种声音。是哪三种声音?一是扔出筹码,完成下注,豪气干云的声音,二是青楼女子欲迎还拒,半推半就的欢笑声,三是烈酒入嘴,在喉咙尽情流淌,熊熊燃烧的声音。
叶枫心中只挂念着那座城市的百姓,也不理会这些诱惑他的声音,迈开脚步,往码头走去。他在大雨如注,空无一人的街上走了数十步,忽然前方横巷传来悠扬的弦乐声,爽朗粗旷的笑声。叶枫收住脚步,站着不动。数十个披着青色雨衣的仆役快步走了出来。他们有的肩挑食盒、有的手拎美酒、有的肩扛椅子,有的抬着桌子、有的背驼搭建帐篷的材料。
他们一走到街上,就各做各的事情。支起帐篷、摆好桌椅、铺上桌布、取出酒菜、放下碗筷、有条不紊。他们退下的时候,横巷走出一队乐手,吹吹打打,演奏着热情洋溢的迎宾曲子。尊贵的客人在曲声中翩翩而来。是八个高冠华服、俊雅不群的男子。他们各自坐下,有一个位子空着。叶枫却认识其中一人,他还是一身红衣,如一支发亮的火炬,立在席间,格外醒目。
红衣男子凝视着他,手指那个空位子,笑道:“猪猪侠,你为什么不入座?”叶枫道:“我好像和你不熟。”红衣男子道:“你没有我的帮忙,决不能横渡死亡之海。”叶枫大步走了过去,抚摸着椅背,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红衣男子傲然道:“我是‘红衣龙王’甘锦,在水中我是无所不能的神。”
叶枫坐了下去,冷笑道:“听说你是苏云松最为倚重的臂膀,洗剑山庄的海外生意皆由你负责打理,你为什么要帮我?”甘锦道:“苏云松是无条件信任我,但不等于我可以良知泯灭,正好你现在做正确的事。”那七人齐声叹息,道:“老百姓的命比蚂蚁还要卑贱,死了就死了,你何必为了那些低劣的人,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甘锦面色一变,冷冷道:“莫忘了你们的父母也是你们所瞧不起的低劣的人,无论我们现在衣服有多么华贵,口袋有花不完的银子,但是我们的根始终在海边那个小村庄,永远是穷苦人家的孩子。”那七人苦笑道:“难道你不要我们的兄弟情么?”甘锦眼中闪动着决绝的目光,道:“如果你们当我是兄弟的话,就拔刀而起,咱们一起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那七人不敢看他,勉强笑了笑,道:“苏庄主待我们恩重如山,我们岂能做忘恩负义的事?”甘锦笑道:“既然大家谈不拢,还做个鸟兄弟啊?”那七人大声说道:“你绝不可能把温无病从山上带下来的。”甘锦偏过头看着叶枫,道:“想跟我合作的人,我都会提两个条件。”叶枫道:“不妨说来听听。”甘锦道:“一要酒量好,会喝酒的人,必然性情豪爽,心地坦荡。”
说话之际,提起一坛酒,搁在叶枫面前,道:“喝了它!”叶枫道:“好!”仰起脖子,如巨鲸饮水,咕咚咕咚,灌入嘴里。须臾间,饮得一滴不剩。众人看呆了。甘锦一拍他的肩膀,道:“很好,很好。”叶枫抹了抹嘴,道:“一个人的好坏,跟会不会喝酒没有多大的关系,会喝酒的坏人多得去了。第二个要求是?”
甘锦指着一个留着整齐八字胡,身穿紫色箭衣的男子,厉声喝道:“你给我杀了他!”那男子跳了起来,脸色很是难看,道:“什么?”甘锦道:“在我们八兄弟之中,我和你关系最好,可是令我想不到的是,第一个跳出来捅我刀子的人,居然是你!路上二十一起针对我的截杀,都是你一手策划的吧?”
他解开衣裳,结实的肌肉上赫然有十余道新的伤痕,皮肉裂开,异常恐怖。冷笑道:“可惜我命硬,死不了。”紫衣男子道:“你背叛了苏庄主,就不是我们的兄弟!”抽出一把三尺五寸长的钢钎,往甘锦左胁刺去。叶枫冷冷道:“出卖兄弟的人,实在该死!”长剑出鞘,朝紫衣男子喉咙削去。紫衣男子目露惧意,往后急退。
岂知叶枫的剑更快,那人身子只动了一下,锋利的剑锋已经削断了他的脖子。卟通一声,脑袋落入冒着热气的火锅里。甘锦把他喷着血箭,无头的尸身按入椅子,道:“就算你杀了我,苏云松也不会重用你。谁会喜欢背后搞小动作的小人?”叶枫长剑插入鞘中,问道:“你还有疑虑么?”甘锦笑道:“你做得很好。”
他拿起筷子,从那口煮着人头的火锅里夹了个牛肉丸子,塞~入那人头张开的嘴里,叹了口气,喃喃道:“我以前就对你说过,无论一个人处境多么狼狈,决不可以抢先伸脚去踩别人,今天你所有不尊重别人的举动,明天都为变成打肿自己脸的那只手。家乡的牛肉丸,还是一样的有嚼劲。你为什么连陪我吃最后一顿饭的耐心都没有?”
甘锦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提起酒壶,给一个长着麻子的人斟酒,道:“你弟弟那个人,平时看起来胆小怕事,对付起自己人来,心狠手辣得很,刀刀致命。若非我运气好,恐怕早已成了他刀下之鬼。”麻子脸色苍白,道:“他年少无知,请你大人大量,多多包函涵。”甘锦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想一个人真正痛改前非,只有让他投胎转世,重新做人。”
麻子饮尽杯中酒,木然道:“有劳你操心了。”甘锦又往一个面皮白净的人倒酒,指着自己肚脐下的一道伤口,道:“你小舅子当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待,一柄长剑使得神出鬼没,接近无迹可寻的境地,他长剑倘若多使一分力,便剖开了我的肚子。”那人仰面大笑,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杀不了你,就是技不如人,死有余辜!”
叶枫默默喝酒,吃东西,他不敢肯定甘锦是不是苏云松设下的圈套,可是他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就像溺水垂死的人,看到水面有根芦苇,总会禁不住伸手去抓,哪怕到头来还是会淹死。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甘锦哈哈大笑,道:“酒足饭饱,咱们可以开战了!”刀光一闪,眼前的桌子分为两半。
风雨交加的码头,愈发萧杀冷清。
死亡之海波涛汹涌,拍打岸边的岩石,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推到堤岸的除了浪花泡沫,各种鱼类,鸟类的尸体,有时候还有全身浮肿,已经腐烂,人的尸体。死亡之海就像喜怒无常,狂妄自大的暴君,谁敢违逆他的心意,他一定要那个人付出惨重的代价。所以没有特殊情况,没有人愿意招惹他。
远方的水面停泊着数十艘大大小小的船只,如一堵不可逾越的长墙。那是与甘锦现在分道扬镳,曾经是他出生入死好兄弟的船队。他们只收到一个命令,不惜一切代价,阻止甘锦渡过死亡之海。叶枫看着双手背在身后,胸有成竹的甘锦,只觉得心中咚咚的敲着小鼓。就凭甘锦一个人,怎能胜得了对面强大的舰队?
甘锦笑了笑,道:“我们八兄弟,就数老六脑子好使,有办法,但是他已经被你杀了,其他的人实在不足为患。”叶枫忍不住问道:“我们连条船也没有,怎么过得去?”甘锦哈哈大笑,道:“那些王八蛋与我划清界限,并不等于我已经是孤家寡人,愿意为我卖命效力的大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