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法官和陪审员大人,女士们,先生们,”奥尔洛夫说,“上面的几位证人,对阿卡利利的生理、智力和道德水平所做的检测和观察,我似乎不应该有什么异议,因为我向来尊重科学,尊重事实,尤其尊重我的宇航事业同行们的见解。但是我以为,我,作为一个人类学者和宇宙生物学家,对于我的专业领域内的东西,要观察得更细致,更透彻。在那个遥远的星球上五年多的时间里,当我的宇航同事们忙于他们各自份内的工作时,我则在我专业范围内,对阿卡利利所代表的地球高级生灵的品质和性情进行了系统的观察和研究。我的结论是,这种生灵尚处于野蛮愚昧的生番阶段,与我们阿尔法人的文明相距太远。以我们面前的这个阿卡利利为代表的这种地球生番……”
“我抗议!”&nbp;我喊道。这厮连续两次用脏肮下流的词语诬蔑我和我的地球同胞,不禁让我怒火中烧,“奥尔洛夫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侮辱我们地球人!”
大厅里掀起一阵骚动。加里法官又按铃示警。
“奥尔洛夫教授在法庭上作证,”官道,“有使用任何词语阐述事实的权利……”
“那不是事实!”我再一次喊道。
“是不是事实,有哪些事实,我们都必须让教授讲完。”加里官裁定说,“抗议无效,请继续发言。”
奥尔洛夫微微一笑,像我们地球上的时髦女郎那样,优雅地甩了甩他那长长的头发,继续说道
“我们面前的这个阿卡利利刚才那一番拙劣表演,充分证明了一点,即地球上的这种生灵最不喜欢别人发表不同意见。在地球上,我看到,它们,无论是哪一个阶层的阿卡利利,都只喜欢赞扬而憎恶批评。听到赞扬的话喜笑颜开,听到批评的话就怒气冲天,恨不得把对方痛打一顿。非常可笑的是,在许多情况下,这种不同的意见,其实恰恰是对它们最宝贵的帮助。既便如此,它们也绝对不会宽容。譬如,一些人提出用君主立宪代替君主独裁,其实只不过是想延长那个摇摇欲坠的王朝的统治寿命,却遭到朝廷的迫害,不得不亡命天涯。地球上曾有一个阿卡利利,声称地球围着太阳旋转而不是当时人们认为的太阳围绕地球旋转,竟被当成异端活活烧死。有的阿卡利利仅仅因为不赞成某种学说,就遭到漫骂和攻击。有些群落,仅仅因为它们想象中的上帝创造世界的方法不同,竟然进行旷日持久的战争,成百上千的个体在战场上被杀,成千上万的失败者被处以死刑。我想,这一点,阿卡利利并不否认吧。”
我刚刚要说话,巴姆蒂萝小姐用手按住我的肩膀,示意我保持冷静,&nbp;听他说下去。奥尔洛夫看到我保持沉默,就接着说:
“这只是阿卡利利这种地球生灵性情的一面。这种地球生灵非常好斗,而且手段极其野蛮残忍。地球上,几乎无时不刻,在这个或那个角落里,进行着同类之间的残杀。有时是为了争夺一个海湾的船只停泊权;有时是为了争夺一片毫无利用价值的沙漠;有时又是为了争夺一个部落内的领导权,实际上,在我们看来,不管谁上台,情形都是一样的。它们往往仅仅因为对一些古训的解释不同,或只是生活习惯不同就大打出手。有一类阿卡利利,称为骑士或武士。这些家伙见面就打,其实他们之间的矛盾只需两三句话就可以化解。地球上,阿卡利利们之间的战争特别惨烈。它们向对方的人群里倾泻爆炸物、燃烧弹和致命的毒气。一次战争中,往往会杀死成千上万的个体,而致残的,则要多出五倍到十倍。在地球上,有的群体,在它们供奉的信条中,竟明白无误地写着要消灭别的群落和它们的信仰。就在我们离开地球时,那里就有好几处地方,战争的硝烟正浓;另外几处地方,双方已是剑拔弩张,战云密布。我想请问参加过地球考察的宇航员,以及我们面前的这个阿卡利利,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奥尔洛夫傲慢地盯着我,似乎在等我的回答。巴姆蒂萝小姐告诉我,不必理他,因为他有这样一个特点你越是和他争辩,他越是来劲儿,要是你不去理他,他反倒自觉没趣,锋芒也会有所收敛了。不过,我得承认,我感到很羞愧,因为他刚才说的,全是事实,我没有什么可反驳的。
“不仅如此,”奥尔洛夫继续说,“就是在阿卡利利们的个体之间,也是时时相斗,而且报复心极强。它们会为了蝇头小利而大打出手,彼此忌妒,恶意中伤。这种情况使得它们的群体内部,松散如沙。
“阿卡利利这种地球生灵,很不诚实;说谎是它们最重要的特征之一。在某种利益的驱使下,它们可以撒出弥天大谎,指鹿为马,可以把白色故意说成黑色,把发生的事情硬说成从未发生,甚至编造出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事情,撒了谎后居然脸不红心不跳;一批自称医生的阿卡利利坚持说它们可以用所谓的气功,在相隔十来米远的地方,不用见面也不用任何药物或医疗器械,就能医好病人的顽疾,让一个全身瘫痪的老妇手舞足蹈,扔掉拐杖,跑回家去;还有一些自称为技术专家和企业家的阿卡利利,声称它们推翻了适用于全宇宙的化学定律,用水当作燃料给机械提供动力;另外一些个体一口咬定说他们救助了一个牛头马面的外星人……我刚才举的例子,都是在地球上被它们的新闻媒体广为刊登,并迷惑了相当多的阿卡利利的。其它,诸如卖假药、作伪证等等,更是它们的拿手好戏。就连它们的幼崽,也都普遍说谎造假,欺骗它们的老师和家长。在地球上,在我所见到的这种地球高等生灵中,简直没有一个不曾说过谎、造过假的。我曾怀疑它们是否个个都是天生的戏剧演员,将人生当成一出戏来演。它们说谎成了习惯,有时你会很困惑,因为根本找不到任何说谎的理由。听它们讲话,必须要有准备滤去其中大量虚假的成分。后来我才知道,&nbp;这种品行是它们天性中所固有的。在我发言之前,有证人说,不曾在我们面前这个阿卡利利身上发现此种品行。我很高兴。但是,女士们、先生们,我们能否断定它确实是出污泥而不染,还是骨子里从未植入这种劣根基因呢?&nbp;或是我们对它观察的时间不够长,还不曾遇到过它暴露本性的机会呢?”
奥尔洛夫说到这里,就暂时停住。大厅里鸦雀无声,死一般的沉寂。人们都在注意听。我抬起头,向四周巡视,希望能在某些人脸上找出反对或不以为然的神态,但遗憾的是没有。可以坦白地说,我撒过谎,也造过假,而且还不止一次。小的时候我就爬到别人家的树上偷过枣,让人家捉住后,却一口咬定我上树只是为了撒尿。长大后,撒谎的次数就更多了,虽然事情都不大,影响面也只限于我和少数几个人之间。至于我的同胞是不是人人都撒谎,我不敢说,但奥尔洛夫举的那几个例子,却是真的。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服气,难道阿尔法人就纯洁诚实,从不说谎骗人?&nbp;我想起我们地球上一位哲人曾说过,撒谎造假是人生斗争中不可或缺的武器,在大多数情况下,算不上什么罪过;虽说地球上公认的道德标准也是不准人撒谎造假的,但又有多少人真的这样做了呢?&nbp;在许多情况下,不撒谎就过不了关。难道阿尔法人不是这样么?&nbp;以我地球人的头脑,我实在想不明白。如果阿尔法人确实个个诚实无欺,我自然不能再说什么;但航天部官员哄骗我答应与他们合作让阿尔法人参观,后来又拒绝按协议规定,分给我应得的款项,这算不算是欺骗呢?&nbp;我把这种想法低声告诉巴姆蒂萝小姐,问我是否可以反唇相讥。
“不要,”巴姆蒂萝小姐说,“千万不可以攻击阿尔法人。尽管他们也有人性弱点,你却没有必要激怒阿尔法公民。别说话,注意听他讲,只有纯粹涉及你个人的时候才可以反驳。”
我虽然气得浑身发抖,但在巴姆蒂萝小姐的劝慰之下,还是保持了君子风度,耐着性子继续听他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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