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岸边永远游人如织,水色如流动的碧玉,波光粼粼一派清新,稀疏点缀着的画舫扁舟悠悠荡荡。远远的歌声宛转:“西湖的水波碧如天,巧针绣上并蒂莲,绿萍底下金鲤的影,风成锦缎如苏绢……”清凌凌的一把嗓子甚是入耳。
石桥上一位少年凭栏伫立,闻声会意颔首,想苏州绸绢颜色艳丽,与这翡翠般的湖水倒也相近。
有头脑活络的早在岸上支起棚子,扎了酒幌,搁上方桌长凳卖酒卖肉,生意颇好。两个大汉占据一张最大的桌子,嗓子轰隆隆好似打雷,一个道:“那还用说!谁的剑法会高过咱们侯老大,江湖上混的,哪个不得给清风寨几分面子1豪放嗓门顺风飘来,少年手里拿了个巴掌大的葫芦正要喝酒,一时皱眉,挖了挖耳朵,有点扫兴,收起葫芦招了艘小船。
歌声又起,仍是那位姑娘:“西湖女儿巧梳妆,裁来云霞做霓裳,一波秋水束为带,满目春花发上香……”少年叫了声好,自己笑道:“裁云为裳,理水为带,古来便有佳句,只这‘春花发上香’,倒妙得紧了。”
歌子早引得游人喝彩。小船渐近而来,似要靠岸,将有十数丈时,船头紫衫子的少女抿嘴一笑,竹篙轻点,船又飘然远去。岸边几个纨绔子弟不住招手呼唤,脸上大含轻薄之意。
少年坐在在船头赏风景,唱歌少女撑舟近前,头戴斗笠,掩去大半张脸,身姿窈窕,嗓音甜脆,跟撑船的老艄公打招呼:“阿伯,你载了客人1艄公点头,摇着橹笑眯眯地夸奖:“是哩是哩,卫姑娘你比我家宝娃子唱得还要好啰。”少女跟他很是熟稔,笑着回:“还是宝儿姐姐厉害,我只学了一点皮毛。阿伯,我钓了两条鱼,送给你下酒。您这位客人有些面善……”竹篙一撑,一跃跳到这边船上,弯腰将挎着的鱼篓挂在船头,水波下只见两条青黑色的脊背涌动,显见个头不校
阿伯无功受禄,却是坦然,摇摇头随她去了。弯腰翻出条两头带钩的细长链子出来,将另一只船隔水钩住了。少女摘掉斗笠,侧身坐在船头,距离少年不过半米,笑吟吟的托腮凝睇,毫无姑娘家的羞涩腼腆。手腕上一串碧玉,一串琥珀,均是晶莹剔透。相貌平平衣裳素净,然肌肤胜白皙,倒也有动人之处。
四目相对,少年擎着葫芦,微微上挑的眉梢眼角不笑也天生自带三分笑意,疑惑发问:“姑娘,你认识我?”
少女上上下下地把他从头看到脚,扯起嘴角,十分客气:“你是哪位?”
少年微笑,瞥了眼她露出的半截手腕和一双赤脚,若有所思地道:“据说东疆气候炎热,姑娘们常常赤足。”少女慢悠悠地把两只脚放在水里,转过上半身对他咧嘴一笑,随口回应:“哦。”少年道:“出门在外,女孩子家总得仔细些。江南虽好,也并非人人良善。”少女一脸恍然大悟地眨眨眼:“你怕我被人占了便宜?”不待对方回答,反手指着自己的脸,神情笃定地自问自答:“你看,很安全。”见对方失笑扶额,顿了顿,幽幽道:“丑自有丑的好处。”
少年按了按额角,姑娘你能不能扮得更像一些?哪儿有人自知长得丑还会笑得这么开心?一口小白牙晃得人眼晕。
他很配合地开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无非一具皮囊而已。何况姑娘你并不丑。”
少女面露哀怨,托腮望天,惆怅道:“那为什么每次和邻家姐姐出门,别人都往她身上扔花瓣,却对着我作白眼?”
那张脸其实算不得丑,只是五官寡淡,眉有些粗,眼有些小,鼻子有些塌,嘴有些大,脸颊两侧有些斑点……然而在这随便哪一个女孩子都俏生生水灵灵的锦绣江南,也委实有些差强人意。
老艄公慢悠悠地摇着橹,黧黑的脸密布笑纹,目光宽厚慈爱,宛如看着自家女儿跟心上人约会。
少年饮一口酒,慢吞吞地道,“美人迟暮红颜白骨,施主,你着相了。”
少女见着葫芦登时两眼发亮,满脸自怜自艾霎时一扫而空,缩回两只脚欠起身子目光炯炯:“这是什么酒?”少年晃了晃葫芦,随手一递,“尝尝?玉冰烧。寿安特产,有个别名叫三日醉,据说只要一碗,就需足足醉上三天……”
对方恰似对着琼浆玉液,伸手接过仰头咕嘟一大口下肚,腾地跳起,当即吐出来,表情震惊犹如吞了一把烂泥,呆呆地道:“苦……苦的?”
少年始料未及,见她整张脸都扭成一团,模样甚是喜感,忍俊不住,一边笑一边将葫芦塞好,抬眼见对方幽怨脸色,轻咳一声道:“这是药酒,加了黄连,味道的确不怎么好……”脸有歉意,转了转手上葫芦示意,日光照耀下葫芦腹小小一个“东”字,含笑道:“我是东彩虹。请问姑娘芳名?”
对方扑到船侧,俯身掬一捧水再三扑口,半晌抬头,满脸湿淋淋的木无表情:“我是黄连。”
东彩虹:“……”
姑娘我不是有意的。话说你刚才为什么一脸迫不及待?仿佛我这葫芦里装的是能够长生不老的仙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