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回到那个动荡的年代,镜头重新对准山东那片苦难的土地。
漳南一个普通的村庄,时间已经是深夜,狗突然狂叫起来。
昏暗的月色里,一行人潜行在一座大庄院高墙的阴影下,很快,他们来到了大门外。显然,这是一伙入室打窃团伙,从其行动迅速,目标明确来看,应该属于惯犯。
门被撞开了,几个人弯腰窜了进去,不一会,数声惨叫在院里响起。
中埋伏了?!
还没有进去的盗贼心中一惊,有大胆的朝门里望了一眼,院中已经躺下了数个身影。看来已经为打劫事业英勇捐躯了。
碰到这种情况,喊声扯呼,四下逃散就是,但这一伙盗贼颇有些江湖义气,有头领站出来,对里面喊话,表示自己有眼不识泰山,不小心冒犯了贵庄,我们马上就走,但在走之前,还请归还同伴的尸体。我们带回去好安葬。
里面传来一个厚重的声音:
“你们扔个绳子进来拖回去就是。”
头目大喜,遂扔了根麻绳进去,这绳子本来是准备捆战利品的。
不一会,里面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绑好了,你们拖吧。”
数个人上来扯绳子,他们发现绳子有点沉,但想一下就明白了,死人应该是要沉一些。
一团黑影被拖出了大门,头目上前察看一下,顺便表示一下哀悼,突然,黑影跳将了起来,滚了两步,顺手抓起一把大刀就朝这伙盗贼招呼。
诈尸了!
一阵惊恐的声音响起,盗贼也再顾不上兄弟情谊,四下逃散,有数个慢的被砍翻在地。
望着逃进夜色的盗贼,“尸体”露出了微笑,他知道,经此一战,自己的村子不会再有小毛贼来光顾。
此人,正是窦建德。
在每个反抗者走上反叛的道理以前,他们都有自己所珍惜的生活。窦建德同样如此。
此时的窦建德是山东普通的一个地主,家里有田(据判断应该不太多),有房有车(牛车),有朋友,还有声望,为人豪爽仗义,身体倍棒(材力绝人),又诚实守信,属于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的主,因此被选为里长。协调村民关系,维持村里治安是其主要工作内容,从上面所见,窦建德干得很不错。
窦建德很想这样生活下去,种好自己的田,有饭吃,有家人,有朋友,这一切就够了。
可惜,这是一个乱世。这样的时代是不会允许一个有才华的人默默无闻的,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相信上天早已注定,这些人正如黑煞星一般,上天派他们来到人间,不是让他们老实种田,春耕夏种秋收冬藏的,命运一定对他们有特别的安排。
一个朋友的到来打乱了窦建德的生活。一个身形狼狈的人献开了窦建德的大门,此人脸色苍白,衣裳褴褛,他走了很远的路才来到窦建德的家门前。
打开大门,窦建德连忙将这个人领进家。窦建德不是第一次接到这样的访客,看了对方的样子,他就明白,对方是在逃亡。
但对方一开口还是让窦建德吃了一惊:
“我把县令捅死了!”
来人叫孙安祖,跟窦建德是一个县的老乡。
经过询问,窦建德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久前,孙安祖被选为征士,要去辽东跟杨广皇帝打高句丽。孙安祖大概也听过王薄的反动流行歌曲《无向辽东浪死歌》,于是,他找到县令,表示自己不能去。
孙安祖给出了一个合情的理由:他的家刚受了水灾,老婆已经饿死了,家里就剩他一个劳动力,他再一走,家就彻底垮了。
县令大人是不管这些的,完成上面摊派的征士任务,保住乌纱帽才是他的考虑范围,于是,县令直接拒绝了他的请求,还把他拖出去打了一顿,并告诉他,如果你不去,就将你关起来,罪名都定好了,就说你以前偷过羊。
要偷过羊,老婆怎么会饿死?
孙安祖终于愤怒了,拖着浑身疼痛的身体回去之后,他找了一把尖刀,磨得锋利,然后直接冲进了县衙,刺死县令,逃遁而去。
东方文明只两句格言:一句是安分守己、明哲保身;一句是管他妈的。━━━林语堂
这是乱世里发生的一个并不少见的故事。
听完孙安祖的讲述,窦建德告诉对方,先不要担心,你在我这里躲一阵,等风头过去了再想办法。
风头并没有过去,县令大人不是临时工,岂是死了就算的,又因为窦建德平时经常干收容逃窜人员的事情(收容亡命,跟柴家庄一样),捕快们都知道,抓逃犯,找老窦。
村外已经出现了公人的身影。
没有办法了,藏是藏不住了,摆在眼前的,只有一条路。
窦建德把孙安祖叫来,告诉他官府的人已经摸到了这里。
孙安祖当即表示自己马上就走,绝不拖累朋友。
窦建德晒笑了,他不是一个怕拖累的人,他跟对方说这些,也不是好让对方走路。窦建德看着孙安祖,摇了摇头,说道:
“你还能去那里?你还要当一名朝不保夕的逃犯吗?”
“那我能去那里?”
窦建德盯着对方,说出了三个字:
“高鸡泊。”
高鸡泊仍漳水汇集而形成的一个湖泊区,里面芦苇丛生,是野生动物的天堂,也是义军的天然基地。
孙安祖马上明白了对方是让他落草,他没有犹豫,老婆饿死了,自己背了命案,自己还有什么不能干的?
窦建德又告诉他,在我的庄园里,还有二百多像你这样的亡命之人,你领着他们一起进高鸡泊吧。
为对方设身处地,安排一切,朋友二字直抵千金。
孙安祖没有言谢,这样的恩情已无法言谢,想了一会,他问了窦建德一个问题。
“官府已经追到这里,怕此事会连累大哥,不如一起进高鸡泊吧。”
窦建德露出了苦笑:
“我还有一家老小。”
孙安祖点头,没有再说,数天后,他离开了窦建德的家。
又过了一些天,窦建德听说高鸡泊里多了一支反抗军,其首领自号“摸羊公”
窦建德笑了,他知道,此人一定就是孙安祖。
当初说你偷羊,你就干脆叫摸羊公,看来这逆反心理不是一般的强啊。送走了孙安祖,窦建德开始收拾行李,准备远行,他也被抽了壮丁,被征调为出战辽东的征夫,还是二百人长。
窦建德应该是听过《无向辽东浪死歌》的,他自己也清楚那些歌词不夸张,在前面说服孙安祖时,他还分析了天下大局,指出辽东之战必败无疑,天下还会因此大乱。
此去,十死一生。但窦建德非去不可。
不去,就会像孙安祖一样被官府刁难。搞不好,也会家破人亡,为了守住自己的家,他只好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率领着手下的二百人,窦建德踏上了北去的道路,行到河间郡,命运向他露出了狰狞的面孔。
官府领着官兵,冲进了窦建德的家里,将他的家人全部抓了起来,官府的理由是通匪,根据杨广颁布的敕令,抓住了反贼就地斩决。
窦建德的家被屠,无少长皆杀之。
无少长皆杀之,区区六个字,每个字都像一把尖刀****了窦建德的心脏。
窦建德虽然交往很杂,但处事小心,从来没露过把柄,官府是怎么找到他家去了呢?
原因说起来很有“莫须有”的特色。官府的捕盗们被四处活动的反抗军搞得焦头烂耳,这些人都是游击战的好手,一追就跑,一跑就没影,你这边刚走,他可能又杀回来了。但这些捕盗仔细研究反抗军的活动轨迹,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整个郡所有的村子几乎都受到了攻掠,但一个村子例外,就是窦建德的村子。
村子成为乱世中的安全岛,这是窦建德的功劳。
孙祖安自然是不会来的,但附近还有数支部队,他们也不来,有一些应该是害怕。窦建德月夜杀盗的故事早已经传遍江湖,到这里来做案风险大收益低。但更多的是敬重窦建德的为人。
窦建德是一个侠者,史书记载有一天,他正在驱牛耕田,突然看到一个老乡满面愁容,一问之下,原来对方的亲人去世,却因为贫穷,无法下葬。
窦建德将手里的手绳交给对方,说了一句:
你把这头牛拿去卖了,换钱办丧事吧。
发现这个现象后,捕盗们很兴奋,根据兔子不吃窝边草的理论,他们推导出窦建德通匪的结论。
这是一个很无耻的结论。
这证明,好人已经无法在这个乱世生存。
窦建德所有珍惜的东西都失去了,他曾为了这些珍惜的东西压抑着不安的本性。但现在,亲情的羁绊被毁去。隋朝政府终于将一名地主改造成了反抗者。
很多年以后,窦建德依然记得自己当农夫的那些美好日子。
我原本是想做一个好人的。
窦建德召集他的二百名手下,告诉他们:
“我的家已经被屠了,我无法再去辽东,只有去当一名盗了,诸位要是愿意,可以跟我一起去,要不愿意,愁听尊便。”
没有一人选择离开,二百人跟随窦建德开始亡命天涯。
这是一条充满血与沙,生与死的无间之路。
窦建德没有去找孙安祖,他担心自己如果找到孙安祖。对方说不定要让出头把交椅,虽然窦建德是孙安祖起事的风险投资人,但他并不打算去孙安祖那里坐享其成。
窦建德选择了同样在高鸡泊活动已久的高士达,此人自号东海公,手下有一支以高氏宗族为□□的部队,以血亲为□□的部队有特别的凝聚力,唯一的缺点是会排斥其它的加入者,虽然起事很早,这次部队的规模一直没有扩大,保持在数千人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