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古,快起床!你看,都什么时候了,再不走,恐怕就赶不上班车了。”
春花的声音从屋顶砸下来,将张涛从梦里拉出来。
张涛其实早已醒来。
他睁大眼睛,数蚊帐上附着的蚊子。
都数了几百遍,又数出什么奇迹呢?
蚊子时而飞起,时而扑落。
蚊子是自由的,也是快乐的。
也许自己还不如一只蚊子。
美梦总要醒来,逃避还得面对。
张涛在床上翻了个身,仍旧没有起来。他脑瓜子乱糟糟的,被未知的东西塞得满满的。
“你也真是,今天高考开榜这么大的日子,也不早点起来去学校看消息。”
“全家人都急不可待,就你像没事人一样。”
“你看你父亲高兴得,昨天就约了你舅舅、姨父,还有他学校几个同事今天到家里来喝几杯,那还不是盼着你早把喜讯传来1
春花满脸慈爱,继续唠叨着。
“快点起来!我煮早餐去了1说完,她就“蹬蹬蹬”往灶屋走去。
是呀!今天是出高考成绩的日子。结果是驴是马,几个小时后就可见分晓。
张涛被一种莫名的恐慌牢牢地攥祝他觉得,浑身力气都被这种恐慌抽空,连起个身都无比艰难。
他眼光直直地,又落在那些蚊子上。
这些蚊子是怎么进来的呢?它们昨晚吸了自己多少血呢?
蚊子没有理睬他的疑惑,继续旁若无人地时飞时落。
它们仿佛把蚊帐当成快乐的家,而自己,就是它们案板上的腊肉或腐尸。
窗外射进来一缕阳光,那样的灿烂与鲜活。
他不禁伸手去捧。
捧着的是阳光,感觉到的是沉重。
阳光的绚丽也幻化成一片血红。
“哥,快吃!吃了肯定金榜题名1梦兰催促道。
一碗热乎乎的甜酒糟,里面放着两个涂红的鸡蛋和八粒红枣,喻意深刻,是全家人的爱与祝福。
张涛内心忐忑,端碗的手有丝丝颤抖,眼眶微微湿润。
“哥,祝你高中1
梦菲站在张涛身边,正端着一碗红薯粥在吃,眼里是满满的喜悦和祝福。
“菲妹子,你今天不要去了,留家里等你哥的喜讯吧1春花建议道。
“我昨天与村里几个姊妹约好了。”
顿了顿,梦菲又说道,“我趁早挑两个小时就回家。”
梦菲是去煤矿做挑夫,赚点小钱,补贴家用。
煤矿处在深山老林,是非法小煤窑。
它没有通公路,所产煤炭,得靠人力转运。
挑夫沿一羊肠小路,翻山越岭,行程十几里,挑到马路边的煤坪。
每一百斤煤,才值五角钱,一天就赚上五六块钱。
还要一大早去,天黑才回,把人累个半死。
寒暑假张涛也常去挑,深知其苦。
看着梦菲挑着箩筐远去的背影,张涛内心里不由发出难以抑制一声悠长叹息。
去年,梦菲读初三、梦兰读初一、张涛读高二。
家乡连遭旱灾水灾,家禽又发瘟疫。
家里饭都吃不饱,根本无法同时供三人读书。
张涛是家里考大学的希望。小妹人小体弱,辍学也帮不了什么忙。
梦菲不得不含泪辍学。
辍学后,一向活泼开朗的梦菲,就少言寡语,脸上难得有笑容,毎天只是拼命的干活。
这件事一直是全家的隐痛。全家人总会像避地雷一样小心,绕开与此相关的话题。
每次回家,张涛根本不敢和梦菲说话,不敢看她那双愁苦而绝望的眼睛。
他觉得,自己就是让家庭陷入贫穷、大妹辍学的罪魁祸首。
一直以来,父母苍老、劳累的身影压得张涛喘不过气来,让他不堪重负。
现在,梦菲这双愁苦的眼睛,又似毒鞭一样,时时狠狠抽打他的良心,令他躲无可躲,痛苦不已
“涛古,这钱你拿去用吧!买点东西给你老师,或者是和你关系好的同学聚聚。”
张涛埋头吃鸡蛋时,春花摸摸索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塞到他手里。
“涛古,填志愿时可一定要慎重,要多听听老师的建议。”仁龙郑重地嘱咐道。
仁龙是村小民办教师,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而工资却只有三十多元。
于是,家庭重担就基本上落在春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