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不想再同我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嘴里就会发出这样毫无意义的声音,让我亦因此无法继续再说些什么,只好从包里取出条围巾绕到他脖子上,然后对着他仔细看了看:
“很合适。”
“你织的?”
“买的。”我老实回答。
“冬天你穿得像夏天,夏天你却送我冬天的围巾。所以,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特别。”他摸着那条厚厚的围巾,朝我笑笑。
我松了口气。
他没拒绝。至少对于这一点他没有拒绝,也许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进展的。“连声谢谢都不说么,静?”于是我笑着问他。
“谢谢。”他依旧客客气气地道。
冥向我要的东西,是我的一截头发。
不长,不短,刚好三寸。
他说他有一种收集东西的嗜好。收集人的魂魄,收集人的记忆,收集任何一种走进地府的人身上所能令他产生兴趣的东西。
而我身上唯一能令他感兴趣的东西,就是这三寸长一缕头发。
自然,对于一个已死之人来说,剪下一把头发显然不是什么为难之事,所以纵然心存疑惑,我还是将头发剪给了他,然后在看着他慢慢将那截头发纳入他掌心时,问了他一句:“先生是地府之王,什么样的东西寻不到,为何偏要收集这种不值一提的东西。”
“因为无聊。”
“无聊?”
我的诧异令他朝我笑笑:“也因为,当年梵天珠从我这里窃去了一些东西,所以这会儿,我想我应该从你这儿给讨回来了。”
他的答案无疑只会让人感到更加困惑而已。
“梵天珠是谁?”所以我不禁再问。
“一个熟人。”
“她从你这里窃走东西,为什么你却要从我这里讨回去?”
“因为你便是她。”
“先生的话朱珠听不明白。”
“没关系,今后总有一天,你自然是会明白。”
今后?
今后是指多久,他没说,我也没问。
那时我只是目不转睛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看着他如此兴味盎然地看着他掌心里那截头发,然后从衣袖中抽出一根红线,慢慢将它们从头至尾缠绕了起来。
“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么,先生?”随后我问他。
“告诉你什么。”
“告诉我为什么王爷已故,我站在此地等候他至今,却始终都没能见到他……”
“因为他的魂魄被他以自己的方式留在了他的躯体内,并埋在了帝陵前那道连鬼差也无法前往的蟠龙九鼎阵里。”说完,他将那截头发轻轻咬在齿间,朝我淡淡一笑:
“……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为了重新见到你。”
“为什么……他来到这里不就可以重新见到我了么?为什么……”我急问,急得几乎一度说不出话来。
他在我为此沉默了许久后,才答道:“因为短暂的见面意味着永恒的分别,因此,他不愿意。”
淡淡说着这句话时,冥将视线转向奈何桥上那道蹒跚而过的人流,看着他们慢慢走到孟婆边上,看着他们从孟婆手中接过他的汤,看着他们以各种各样的神情注视着它,然后将它一饮而尽,随后纵身跳入轮回的大门。
所以我也就没再继续问些什么。
因为那一瞬间,所有困惑都已在我脑中烟消云散,我退后半步朝着这位地府之王行了个屈膝礼,道:“既然如此,那我该走了,免得他在人间多等。”
“你想进入轮回了是么。”他依旧轻轻咬着我的头发,问我。
我点点头。
他笑笑:“如果这样,那么你俩仍是无法再次见面。”
“为什么……”
“因为你同他的那根缘分线,在你这一世的结束后已完全中止,所以从此你俩再无缘分。”
“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万般因缘,皆由命牵,命定之线若缠绕在你与他之间,你俩便会相遇相识。而一旦命运线断,此后的你,将不再会为他而轮回,即便转世后他能将你找到,你也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只属于他的你。”
一番话说得我如入冰窖。
半晌,我问他:“……如果我不喝孟婆汤呢?”
“缘分已尽,徒留记忆能有什么意义。”
“先生的意思是……我跟王爷的缘分已尽,所以无论怎样,即便他留着魂魄在人间等我,即便我留着记忆轮回后去找他……此后,也再不可能相守到一起了是么……”
说完,我死死盯着他,一动不动做着被他轻描淡写一句话扔进无底深渊的准备。
“倒也未必。”却没料到在沉默很久之后,他给我的却是这四个字。
倒也未必。
那会是怎样一个‘未必’。
“你刚才问我,既然我身为地府之王,什么样的东西寻不到,为何偏要你这一介孤魂的几寸头发。”
“是的……”
“因为我能将它做成这个。”
说到这里,他将手朝我伸了过来,手心里原本拈着从我这里取去的一缕头发,但到我眼前时,三寸的发却成了三寸长一支闪着血红色光斑的簪子。
玉血沁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