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吴嬷嬷早早地便把容钰叫起身,服侍她梳洗、更衣。
虽元宵宫宴是晚宴,可勋贵、命妇们上午便须得进宫拜谒,其后获邀参加晚宴的人家便等在宫门外听传召。
小沈氏为容钰备的是身镶貂边杏色刻丝夹棉对襟短袍、搭同色兰草八幅裙。
宝珠为她梳了个紧实的圆髻,围着圆髻簪了一圈黄宝石。
宫宴上贵人多,似容家这样已不复显贵的侯府,处处都须低调。
却又不能过于寒碜。
如今高门大户奢靡成风,若过于简素,不仅会被轻视,还可能被有些只敬罗衫不敬人的刁钻内官、宫女们捉弄。
穿戴妥当后,宝壶端上早已备好的碧粳粥、虾仁蒸饺,容钰喝了半碗粥,又吃了两个蒸饺,便让宝壶撤了下去。
这一顿后,再用饭便是晚宴时,吴嬷嬷便劝容钰再用些粥。
容钰看了看沙漏,对吴嬷嬷道:“饿半日并无妨,若因饱食闹出笑话便不好了……”
“我即刻便要出门,接下来交待嬷嬷的话,请您务必听清。”
“我此去苏州非为玩乐,沈家究竟是有心怪罪我,还是要恩威并施、让我答应小表兄……”
“现下咱们并不清楚……”
“我到底是侯府小姐,无论沈家是什么心思,想来他们并不敢愈矩,可我若是带您同去,他们必然不会忌惮您……”
“您家中有腿脚不便的夫婿,还有两个年幼的女儿,若因我开罪了沈家,将来总是为难……”
“我已与大姐姐说好,今晚宫宴后随南烟去邵府,明晨直接跟随她们从邵府启程……”
“嬷嬷您明晨便径直回通州去,在家歇几个月,等我回来了在通州接上您一道回府!”
吴嬷嬷喃喃道:“这、这怎么能行?!”
“小姐您独去涉险,奴才却躲在家中偷懒……”
容钰又看了看沙漏,站起身朝屋外走去,边走边说:“我与大姐姐在一处,说不上是涉险……”
“不带你去,不过是以防万一,免得有人生出歪斜心思……”
“您安心在通州等我回来便是!”
说完,她在院门边站定,握着吴嬷嬷的手,嘱道:“嬷嬷务必按我的吩咐行事,否则,若被父亲察觉到异样便不妙了!”
吴嬷嬷为难地看着容钰。
沈家家财颇丰,沈家小少爷也品貌皆端,又是亲上加亲,虽商贾人家地位低了些,可若小姐中意,倒也算得上是门差强人意的婚事。
关键是,如今小姐并不中意!
所以,她虽有心陪着容钰一起去闯那龙潭虎穴,却又担心自己被人拿捏、帮了倒忙!
实在是,进退两难!
容钰看了看吴嬷嬷的神色,又劝道:“好嬷嬷,您一心替我想,我心里都晓得……”
“打我落地后,您一双眼珠子几乎粘在我身上,费了多少心血,才盯着我齐齐整整长到如今。”
“这回,您便放下这些累心事,回家休憩几日,也疼疼您亲生的两个女儿可好?”
时间急迫,吴嬷嬷不得已应了是。
容钰便带着宝瓶朝二门走去。
即便没有这次的“回苏州”一事,她本也打算让吴嬷嬷在佑宁二年初回趟老家。
做奶嬷嬷的奴才,往往打公子、小姐一落地便伴在小主子身边,昼夜不离,吃住都在主人家里,短则两、三年,长则十来年甚至一辈子。
辛累之余,若非家生子,便不得不常年与家人离散。
故而应征奶嬷嬷一事的,往往家境艰难、别无他法的妇人。
吴嬷嬷亦是如此。
吴嬷嬷的父亲是个秀才,她在娘家耳濡目染,也知晓些大道理,不同于寻常粗野村妇。
到了婚嫁年纪,经人说媒,嫁给镇上黄屠夫家的儿子,连着生了两个女儿,衣食无忧。
可她生下第二个女儿后坐月子时,她男人从村里赶猪回镇上时不慎摔了一跤,那猪跑了个没影,她男人还摔断了腿。
腿脚不利索便没法儿下乡收牲畜,也就做不了屠夫一行了,眼见祖传的手艺、全家人的生路都断了,吴嬷嬷的公婆俱都对她没有好脸色,今日骂她是扫把星,明日怨她生不出儿子。
她男人自摔断了腿后整日长吁短叹、自怨自艾,竟也听进了他爹娘的那番混账话,对吴嬷嬷横挑鼻子竖挑眼。
吴嬷嬷心性要强,不愿受那等闲气,刚出月子便舍下襁褓中的幼女,来京都城做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