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在中宫请贵妃喝茶的这日,天气晴好,倘若容钰有空,她就能登定都峰远眺。
就能验证在定都峰上能望见御街的传闻是真或假。
可惜,那日她并没有爬山的兴致。
因为,她在和邵北城置气。
在朱家庄庄户“卖地”的事情上,他们意见不一。
他们夫妇的成长环境、性格经历差别很大,意见不一是常有的。
大到用人置产,小到日常琐事。
就拿这次回京为例,自打定下归期以后,她每天都在忙忙碌碌地准备着回京后要送给各家的礼品,既要有诚意又不能出纰漏,还要分出个亲疏远近,那些天她做梦都在想着那些。
可在邵北城看来,找西域行商订购一批和田玉的饰物或摆件就行了,压根儿没有必要费那么多心思。
容钰简直无法和他沟通。
京都高门,一家比一家挑剔,一家比一家事儿多,她若是真那么送礼,不啻于把那些人家得罪了个遍。
所以,她连一个眼神也懒得给他,按自己的心意准备着礼单。
因为担心百密一疏,她还特意带了几件翡翠灯盏之类的奇珍异宝,果然也用上了。
所以,他们以前虽然也常常意见不一,却很少置气。
因为,邵北城总会依着她。
可这回不一样。
朱家庄的田庄是邵家公中的财产。
在自己的事情上,邵北城是怎样都能依着容钰的,可这回是邵家的事。
邵家昔年“买”下伤残旧部的田地,非是置产,这些年来邵家为这些特殊的庄户代缴税银、负担他们的衣食住行,并未谋利、反要贴补,现在这些人想脱离邵家,邵家自然不会强留。
在这一点上,邵北城和容钰的观点是完全一致的。
但是,在这些人脱离邵家时,这笔账究竟该怎么算,他们生出了分歧。
邵北城觉得,邵家昔年“买”地的价格低于市价,如今庄户们想走,价款理应重新结算。
只是,天下承平百年,百姓渐富,大海商们把瓷器、丝绸和茶叶运至远洋,又载回一船船外邦的奇珍异宝,以及,真金白银。
物价随之攀升。
邵家公中这些特殊的田产,买入价低于彼时之市价,彼时之市价又远低于如今之市价。
邵北城就有些拿不准,是应该按购入时的市价结算还是应该按如今的市价结算。
一方面,时移世易了,按购入时的市价结算显然很不合适;但另一方面,如今的市价委实颇高……
听管事介绍,一亩品质中等的农田,时价约二十两白银,如果是能种碧粳米之类作物的良田,一亩地能卖五十两甚至上百两白银。
开国之初,一两银子就能买到一块上好的京郊田地。
当时管事打量着邵北城的脸色,还对他感慨了一句,许是因为各地大户都时兴在京里置产,所以这些年京里的宅子、京郊的田产价格都涨得厉害。
那管事见邵北城没有说话,还继续感慨了一句,那些大户也不知怎么就那么有钱,不说高官勋贵,就是商贾,听闻扬州的盐商们等闲一道菜就要花费几十两银子。
几十上百两的,虽然不是小数目,可邵北城也不至于闻之色变。
他当时在想,一个兵甲捐躯,抚恤银二十两白银。
有的人用命换回的银钱,不过是,有的人桌上的一道菜。
他还想起了一些往事。
邵家虽然也是高门,可邵家的人,从男子到妇孺,从主子到奴仆,吃穿用度都很朴素。
随长辈出门应酬,别人家都是花样百出的豪奢讲究。
回家后,祖父总是会对他们兄弟说起开国旧事。
开国之初,太祖皇帝封赏功臣的时候,势力最大的陈家、前朝门阀蒋家、以及皇后母家姜家等等,多少人家都觉得自家在皇帝心里是头一份的,可太祖皇帝亲自拿起丹书铁券,第一个封的是邵家!
那些人家自然都惊诧极了。
在他们看来,邵家没有根基,无论如何也及不上他们那些人家。
百思不解,那些人家最后一致觉得:他们这些人家在太祖皇帝心里的分量都太重了,厚此薄彼、让哪家寒了心都不好,这才便宜了邵家。
后来,邵家尽管受封国公,在朝中却依旧不显,国公爷亲自率军驻边,身影沉寂在大漠黄沙里,一如他从前跟在太祖皇帝身后征战四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