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里的老邻居们闻讯先赶来了。在妈妈脸上已经蒙上手帕的尸首边上,有位婶娘哭着诉说着,玉嫂噢,你要到阎王屋去亨点福啊!鬼差轿夫哟,过奈河桥忘川河时,你们抬轿的时候要轻缓些哎,孟婆婆哟,你那个忘魂汤里多加点糖噢!
这一顿哭, 惹得一屋子的亲邻好友好是一顿伤心悲怮!
可丁香明白,那位婶娘只说对了一半,妈确实是因为思虑成疾的,却不是自杀!当天妈妈是习惯性的走到水车边眺望期盼远方的爹,因雪天路滑不慎掉进河里的,路上的脚印与水车上冰雪的抓痕能说明一切!几十年来丁香一直自责,如果当天她们兄妹没有在雪地里的嬉闹,可能就不会发生;既使发生了失足滑入河里也许有机会来得及施救!
到中午时分,寨上的亲邻好友已经络绎不绝的赶了过来,都是些族里长辈,昔里邻里叔伯婶嫂。
几年未曾踏足茅屋的舅舅舅娘还未进屋就嚎了起来,“家秀你命苦,哥哥嫂嫂来看你来哒!哎哟,造蘖呢!这个时辰哒还躺得地板上冒人管噢!!”
干嚎几句后,舅舅端起长辈架子,训了丁香大哥一顿,好好的一屋人一个娘都看不住管不了。大哥他们不敢争辩,只顾低头痛哭!
训完大哥舅舅转头找到曹姓长者们商议,舅妈却乘机溜到妈妈她们房内找寻什么。
舅舅与曹姓长辈一起围坐在堂屋妈妈尸体边的八仙桌边,族长望爷爷先发了言,说道:“舅舅,我呢先代表我们曹家里——你几个外甥表示歉意!我们侄媳妇到我们曹家来哒二十几年,吃哒不少的苦,遭哒不少的罪!如今我们侄媳妇的身后事,我们作为族里亲行,一定尽心尽力量力办好,——你舅舅也晓得外甥伢几都只有这么大,体不体面的,担待些!俗话讲,娘亲舅大,爹亲叔大,能大肆帮助的有好多的力就发好多的光,不要招人笑话!”
舅舅仔细听完,思虑了好久才说道:“望叔爷,我呢同你老人家比是晚辈,今朝我们妹妹出哒这号事,我做哥的心痛!我的妹妹嫁过来二十几年哒,只过得几年好日子,这几年比叫花婆还要过得差,叫花婆还有个叫花佬带着讨米!如今她解脱哒,身后事不比上,也齐不得下,在些中还是要的。那年她小叔子还埋的奶奶的棺材!我妹妹在曹家里生儿育女,棺材起码不能比她小叔子差吧?!法事道场还是要做的,该起的幡寿布置也应该配置起噢!至于我们做亲戚娘屋里的人,只边上看得,曹府上的事,还请望叔爷多费些心!我们做为娘家的人只有多烧些纸钱,能让我这个苦命的妹妹到阎王屋里有些钱就好哒!”
这时站在边上抹泪的奶奶忙说道:“舅舅放心,家秀来我屋里二十几年哒,我们婆媳就跟人家屋里娘女一样的。要不是你姐夫出哒事,日子还是过得的。是我们曹家里积的德少没福分,这些年家秀呷哒好多亏,遭了好多罪!我七十岁的人哒,土都埋到脖子上的人,能力有限,只要借得到,办得到的,一定交待绪宗他们姊妹办好!”
一番计议后大家筹划算计了一下,棺材装饰,道官法事,人员开支等等一一议计清单停当后,一件事难住了众亲邻好友。上次是抵押老屋才把救爹时的欠款与叔叔的丧事办好的,今天又拿什么来借款呢?!
整时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就在妈妈尸体边争论商议起来,曹家亲族与舅舅娘家你推我,我推你的。剩下丁香兄妹冲着长辈亲戚们磕头求助帮忙,灵堂整时乱哄哄的。
过了好一顿,望爷爷面上挂不住了,用长烟杆大力敲了火盘两下,咳了几声才止住混乱。待众人不再言语后,望爷爷威严的扫了大家一眼:“你们看看!你们像个么子样子!而今我们这个侄媳妇扶起来还呷得饭,你们就推推让让的,让人寒心!今朝一日我这个老家伙说话要是还做得用,大肆都听我讲几句!”
望爷爷停了一会,见无人喧闹便又说道:“如今玉石生死不明,屋里只剩仨小一老,曹家族上,姚府娘家都出点力,把家秀的百年大事先办好再说!论理曹家里死哒人是我们曹家里的事,只是玉石下落不明,曹勇也犯事死了,论在座的亲行都出五服哒!但今天事不寻常,我代表族上先从公中拨款三分之一,老嫂子你呢想办法老亲新戚中聚个三分之一,舅舅你看几个外甥面上也借个三分之一渡过难关!当然,舅舅那三分之一等日后外甥长大成家哒要晓得感恩还给舅舅!大肆讲如何?!”
“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外甥是只狗,呷哒就跑!你们曹家里死哒人还要我们娘屋里出钱,不寻你们,不找你们亏空已经很不错哒!冒得这号理!老姚,快点走,你妹妹就是死尸一个让他们曹家里跺碎喂了鱼也算哒!”这时舅娘一边嘴里冒着粗话一边一把拉起舅舅就往屋外走了。
舅舅愣了一会,架不住舅娘嘶吼,只得随舅娘回去了。走时还是回了头向众人打了个招呼。
这一走彻底激怒了满屋族亲,顿时什么难听的话都响起来了,还有俩个行叔婶娘跑到院外,冲着远去的舅舅舅娘骂将起来:“亏你们做舅舅的讲得出口,还在县里当劳什子官!那年还亲自带人上门抓姐夫,今朝一日还推三推五的!挂张人皮不干人事!”
“你们放心,我们曹家里不吃绝户,玉嫂我们曹家里要给她风光大葬的!”
听到绝户一词,丁香兄妹一下趴在已冰冷的妈妈身上号啕大哭起来——吃绝户是古代时没有子嗣或仅有女儿没继承人死后任由亲族们利用安葬把家产瓜分尽绝的一种封建陋习。
从妈妈灵堂舅舅被舅娘拉走那一次起,虽然大家同在一个寨子里,却好多年再也没有聚在一起过了,就连二天后妈妈出葬时舅舅也没有来。
最伤心的是舅娘还趁乱顺走了妈妈陪嫁时的一对手镯,今早时妈妈还讲等丁香出嫁时当嫁妆呢!
妈妈的葬礼办得比较体面,用奶奶的话讲,家秀同我娘女一样的,命不好,来我家做牛做马二十几年哒,就是一屋人明天去讨米也要先把她安葬好!
奶奶咬紧牙关东凑西借,还卖了寨子山上的一片树林才办好这场事。买山的还是当年买老屋的刘三爷,他比其他有意愿的买主多出了一个光洋,办丧事还另外上了一份奠金,比其他人的礼还重呢!
后来解放后工作组组织群众在大队部开批斗会,批斗地主时要大哥二哥上台诉苦。万般无耐下二哥只好上去喊了几句口号,讲到买老屋时,二哥讲房子给他烧了一间半刘三爷还多给了三个光洋,买山时硬是比别个多出了一个光洋咧!
当时吓得工作组组长赶紧把他弄下了台!只是几天后二哥在小生产队上被狠批了一阵才过关了事。
第八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