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因挨乡团兵自益阳方向赶来,丁香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以身犯险去了。寻思之下径直过东山下宁乡,辗转到了长沙。可怜他身无分文,靠半乞半讨好些日头才到长沙,平日里手头宽绰,行走江湖几时受过如此羞辱。说到这时丁香爹感慨的讲是真真应了龙搁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遭犬欺的古话。
饥寒交困下丁香爹试着去长沙找些熟人,希望筹些盘缠好再辗转去南县草尾街与丁香叔叔会面。兜兜转转寻了好几个熟人都没得下落,有些心灰意冷丧气的他漫无边际的在街市中游走。
转过一个街角时一不留神与一人撞了个满怀,当时那人被撞的跌在地上,爬起来时口中胡咧着骂道:“瞎眼哒,急哒去奔丧投胎啊!”丁香仔细一瞧,顿时眼中发光,大声叫道:“哎,肖经理,撞到您老哒,真是不撞不成交,可巧我正找您咧。”
那人一看,先怔了一会,脸上掠过一丝惊讶,复又满脸堆笑,说道:“噢,原是玉石爷,幸会幸会,有何讨教?”丁香爹听了忙拉过肖经理走入一饭铺,礼让坐下后述说了他的情况与来历。
胖嘟嘟的肖经理眯着小眼认真听丁香爹讲话,当说到逃狱时刚还满脸笑意的脸僵住了。待丁香爹讲到借钱筹盘缠时他用一只手支在桌上,用食指轻轻敲着。忽回头冲店里伙计叫道:“老板,来一碗面,加量!”复又转过身来扬起另一只手打断丁香爹说道:“玉石爷,您老瞧得起我相信我同我讲,按理无论如何要帮这个忙的。只是实在近来手头紧——刚出门时带了几个钱打算卖些米油,全给你了也不要还了,兄弟有些急事就不陪您老了。”说完抱了抱拳起身就走,临出门时回头说了一句:“玉石爷,现兵荒马乱的,自个小心点,全当兄弟冒见过。”
望着远去的肖经理和桌上这几个钱,丁香爹心里五味杂陈。想当年这肖经理经营木材、桐油生意时,丁香爹帮衬过他不少。
有一回肖经理顺河放排时,排散了木头飘下十余里。当时丁香爹用自己威望名气,唤得好十来个同行一起沿河捞起木材。有十余条木材飘到下游弯里已经被宁乡沩山陶姓名叫枭爷的同行捆好绑在自己排上,当时丁香爹硬是仗着人多,半哄半吓才夺了回来。
自此两人成了莫逆,每到长沙肖经理必会款待,生意上也互有照顾,不成想今日情形。
丁香爹用肖经理那几个钱付了面钱,暗思余的钱凑合混个肚饱用个三五天还不成问题,去南县就算了。出得店门,丁香爹心神暗伤,已然断了寻友访故求助的心。心想待明日到各处碰碰运气,有啥能干的哪怕苦力也好,先求个三歺肚不饿慢慢筹些钱再做打算。
当晚找个通铺十来人挤了一晚,早饭未吃便四处寻事,走遍了好几个码头终于在溁湾镇江边一码头寻得扛米下船的苦力行当。当时怕惹事端,假装不识字让管事工头虚填了个李本初的假名混了进去。头先几日丁香爹吃了不少苦,收工时腰背酸痛,肩上通红破皮渗出血水,半个多月后渐渐习惯了。
就这样干了四个多月,除去押扣的一个月工资,已凑得路费。当时有一米船正好去益阳,丁香爹好说歹说央求混熟的船工游说老板,几番纠缠下终于让船老板同意捎带。只是生活开支多付些,为此丁香爹为感谢那个船工,把平日置办的带不走的东西全送给他了,那扣押的工资也舍弃不要了,坐船顺湘江去了益阳。
到益阳后立即动身前往南县草尾街,因怕被人认出,尽沿僻野乡村步行。饿了随便找家小店打个中伙,一天就吃一顿,店都不敢住,天黑找个桥亭桥洞凑合和衣睡个囫囵觉,天一亮继续赶路。洞庭湖区平原地区,河港众多,一路过了好几个渡口,终于在六月时到了草尾街。按照与丁香叔叔约定,丁香爹在草尾街寻了个住处蛰伏下来,夜深人静时常常惦记起家中老小,白天无事在约定地方附近等待他弟弟的出现。
左等右等下没有等到丁香叔叔消息。
终于一日中午在桥头饭铺吃饭时听到三个人在喝酒吹牛聊着时事,无意中得知了叔叔的消息。
其中一人说道:“去年过年安化城里共产党攻城,跑了好几百犯人。我表哥在县长手下管事,后来随大军杀回县城,各地清剿杀了好多匪众。那个县衙曹勇,原在县长下面同我表哥同事,受了共产党蛊惑做了内应,被当场击毙在城墙上,滚到城下血都染红哒街!那个惨噢...”
听到此,丁香爹犹如五雷轰顶眼前一黑,跌跌撞撞忘了付饭钱起身如无魂之人径自出得店门。店里伙计眼尘,忙追上陪笑说道:“客几,您老还冒付饭钱呢?”丁香爹闻听匆忙付了也不言语,身子轻飘地走了。站在店门拿着钱的伙计望着远去的丁香爹,口中嘀咕着:“这啥人...”
回到住处,丁香爹蒙头睡了整整一天一晚,门都没出。伙铺老板见了以为出了啥毛病,一天问候了好几回。第二天中午才起床,抹了把脸结帐走了,走时店老板瞥了瞥他苍白失神的脸,心中有些小庆幸这人可走了要是真有个病在店里有个长短就坏事了。
二天下来,丁香爹终于冷静理出些头绪,决计先去武汉谋些事做,搛些钱待风声小些再行计议。主意已定,当天下午去了渡口,一望无际的洞庭湖面已长空碧水成一色,影影绰绰中稀疏可见几条船舢。
等了好一刻,终于等来一条小渡船,丁香爹背好包袱腋着雨伞快步迎了过去。船上并无渡客下船,丁香爹跳上渡船,冲船老板说道:“老板,过个渡去华容。”
船老板上下打量着,口中应道:“好咧,客几坐好。”丁香爹放下包袱,将雨伞置于膝头坐下,这时船舱钻出一女人,壮实黝黑,一双小眼嵌在圆盘似的脸上眨巴着看了丁香爹一眼,又钻进了船舱。
船在湖中缓缓划行,翻动的撑槁泛起湖水,天气闷热透着一股股鱼腥味,远处茫茫一片天也暗了下来,看来是快下雨的节奏。一路上船老板有一搭没一搭同丁香爹聊着天,问丁香爹何处高就,去何处有甚事之类的,丁香爹谎称自己是收帐回武汉路过。这时船舱女人提个水壶冲了碗茶水递与他喝,回舱时盯着他的包袱瞟了好几眼。船到湖心,船老板停下划船,用手捊了把汗,冲丁香爹说道:“这鬼天,又闷又热,敢情会下雨了,呷口茶先。”说完转身进了船舱。
淅浙索索好一会也未出来,里面听到那两口子船老板窃语什么。丁香爹有些警觉,多年行商走贩经验告诉他,这两口子不是善类。丁香爹假意眯了下眼,余光瞟着舱内。这时只见那女人已经手中挚着一把马刀藏在身后正慢慢挑开舱帘观察适机图谋,男的跟在身后。
就在那女人拔刀欲砍时,丁香爹伸脚用力一踩脚下横着的一条扁担,那女人卒不及防一个趔趄摔在船板上。那汉子见他女人失手,操着马刀冲过作势欲劈丁香爹。这时丁香爹早已顺手操起扁担,先拨开劈来的马刀,然后顺势一扁担扫中那贼汉子腰身,只听得那人一声惨叫早跌入湖中。
这时渡船一顿摇晃,那女人见他男人已打落水中,心有不甘,爬起抓起船头撑槁横扫过来,丁香爹见状连忙扔了扁担,身子一低,撑槁贴脸扫过正中船舱,那女人用力过猛,人都震得有些站立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