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顿后姚衍终于停了下来,隔着窖盖,说道:“你们好好活着,仗总有停的时候,援军来了你们就得救了,援军来不了等仗停个几天,你们半夜趁黑逃回家去!”秋生一听,忙叫道:“表哥,你还是下来吧,仗打成这样你也对得起国家哒,你一个人逞强没得用的。”
姚衍没吭声,过了片刻叹了口气说道:“妹郎子,莫劝哒,我自已的事我自个明白。如果你回哒家,告诉我爸妈,我是为国尽忠的,尽不了孝!他们要好好保重自己,衍伢几对不起他们!还有我在益阳七里桥的堂客香芹孩子也该生了,如果我真不在了,生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带回落英寨。你同我爸妈讲,香芹不要给我守么子节,有合适的趁年轻嫁了,说我姚衍这辈子对她不起,有下辈子我一定做牛做马还给她的!”复又对梓阳大声说道:“梓阳,你要好好活下去,我老姚家欠了你王家里一条命,我爹对不起你爹,莫记恨我爹,我替他给你讨个情,我能活着回落英寨我们下半世做对异姓好兄弟!行吗?”
说到这,姚衍还有些自嘲的说道:“梓阳啊,我们公祠大门前还写着我爹写的同心同德门匾呢,那对联还说树发千枝根同本,溪河汇聚四族兴啊!”
黑暗中秋生他们已没了刚进来时那么漆黑,摸黑中影影绰绰能看到窖里的东西。就这样仨个隔着地窖家长里短聊了半个时辰,忽然外面街道隐隐传来一阵坦克轰鸣声,震得地窖都轻微抖动。
这时上面的姚衍伤感的声音有些颤抖,近乎狮子般的低声吼道:“仗打成这样,大半个中国都落日本人手里哒。这里离我们屋里就百几十里地,再退我们家都冒得!事已至此,全天下没有可以无辜可怜的人。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以前还是我爹和王先生教过的。作为军人,日本人想去我们安化,就让他们先踏着我姚衍的尸身过去!梓阳,妹郎子,来世我们再做弟兄!”
梓阳一听急了,不管不顾叫了起来:“姚衍,你莫犯傻!你一个人干不过的!”姚衍没有回声,轻步离开了。
大约半柱香的工夫,街道传来一声巨响,震得地窖都晃动起来。灰土沙沙掉在秋生他们身上,那是姚衍身绑仅存的手榴弹与日军坦克殉爆了。姚衍生前老说打死他的日本子弹炸弹日本人还没造出来呢,硝烟中他的确没死在日本人子弹炸弹下,却拉响了自己的手榴弹与日本人的坦克同归于尽!
那个在长沙求学救国的青年没能成为未来的学者大师,为了华夏将来不说日本话,不易唐装汉服,用一个军人的躯体捍卫了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最后的一点尊严与脸面!
此时此刻,趴在地窖里的秋生梓阳捂着嘴哭着不敢发出声音,梓阳流下的鼻涕眼泪连着泥土湿透了一大片。
说来好巧,秋生日后才知道,就在姚衍拉响手榴弹殉爆的那天那个时辰,远在二百余里地的益阳七里桥一间简陋的板壁屋里,姚衍的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当时刚生产完的香芹苍白的脸上洋溢着幸福,还对接生婆说道:“是个男孩啊!挺好的,他爸还在常德打日本鬼子呢!姚衍,你晓得吗?你们姚家有后了!”
二个月后香芹知道了姚衍的死讯,带着孩子去了安化县城,参加了抗日烈士姚衍的祭祀典礼。
祭祀当天,不大的梅城万人空巷,在英气逼人的姚衍烈士遗像前堆满了花圈,临时扎起的灵堂横幅写着英烈千古,两侧高耸入云的挽联是县长亲笔题写的:“一战长沙,再战赣北,书生从军诛日寇;转师鄂西,喋血武陵,壮士殉国尽风流。”
作为烈属也同为县府领导的丁香舅舅,见到未曾谋面的儿媳孙子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在祭祀典礼上丁香舅娘哭得死去活来,当场昏了过去。
几个月后,香芹将幼儿交给了丁香舅舅舅娘一个人去了北方。走时姚志鹏夫妇哭着送了好远,硬塞给她好些银元。
后来听人讲她参加了江北新四军,在一次日军扫荡中中弹落水溺死了,尸首都冒找到。
姚志鹏夫妇闻讯后痛哭起来,找了几件她上次来梅城换洗留下的衣服葬在姚衍公墓旁算是他们夫妻地下阴间团聚了。
秋生梓阳俩人呆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渴了喝桶里的水,饿了呷那些红薯干粮,拉撒都在地窖一角。地窖昏暗,不晓得过了多少个日夜,终于等来了击退日寇的援军。
当众人扒开堆在地窖上的杂物打开第一块地窖盖时,一股刺眼的亮光射得秋生他们睁不开眼。好一顿工夫才适应环境,从地窖里爬了上来。
就这样秋生梓日一路辗转回了安化。梓阳去了梅城出具悔过书,姚志鹏也未刻意为难他。一来一个寨子乡里乡亲的现在时势也变了,二来姚衍的殉国让他哀伤心灵触动不少。
自那后梓阳在县城打些临工艰难渡日。
第二十四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