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这地方是各家各族寄放先辈灵位与精神之地,异常庄重严肃,不得轻慢待之。
怪不得黎栀特地让她去前湖中沐浴,满身泥泞污秽怎能拜见先祖。
她站在门口,只待黎栀虔诚地敬完香,磕完头后,她才轻咳一声,引起他的注意。
黎栀慢慢转过身来,一脸的肃穆与疏远,“进来。”低沉的嗓音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缙云岚拎起裙摆,轻轻踏入。
不知怎的,她一进门,一股诡异的气息登时弥漫整座大殿。
香炉上三根香火的烟气分别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飘去,仿若有三只无形的手在拉扯这三缕烟的走向。
门外的天气再一次异变,眨眼间便阴云密布。怪异的风涌进大门,在殿内穿梭,抚过每一位黎氏先祖的牌位后朝着她重重地冲来。
她感受到一股极端的怨气化作了无形的两只手,一只握成拳打在了她的腹部,一只张开五指按住了她的头颅。
她被这两股无形的力量捶打着,撕扯着,却毫无还手之力。
她痛苦地咆哮如雷,脑中像是有一团飓风在咆哮,在搜刮席卷她的神志,而腹中则点燃了一味三味真火,在焚烧她的五脏六腑,炙烤她的心脏。
正当她觉得自己将要被这种痛苦折磨致死时,她陡然清醒了过来。
眼前的黎栀正紧皱着眉头,凝重地看着她无缘无故地捂着肚子和脑袋,撕心裂肺地吼叫。
她回头看了眼门外的天气,阳光明媚。眼前的三缕白烟也都袅袅向上。
可那痛苦的滋味似乎还残留在她的体内,久久不肯散去,直至榨干她脸上最后那一点血色。
黎栀暗自揣度她的反应,心中了然。他待他平复一会儿后,才开口说:“缙云岚,黎氏与缙云的恩怨长达千年。虽然你是这千年来,第一个向我们道歉的人。但空口无凭。只凭几句漂亮话,我无法相信你的诚意。”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缙云岚有气无力地问道。
黎栀指着满殿灵位对她说:“你当着我们黎氏先祖的牌位,跪下,磕三记响头。”
缙云岚自然知道她这一跪意味着什么。
她是缙云宗室之女,如今又入了缙云族会,虽说她还并未担当大任,但一言一行也与缙云息息相关。
她下跪容易,当着黎氏先祖的牌位忏悔罪孽也不是难事,她本也就做好了觉悟。但是她一人之举无法代表整个缙云的态度。可总要有人走出第一步,她很庆幸她成为了第一人,但又很悲哀直到现今才出现第一人。
本是他们有错在先,不论时过境迁多久,道歉也不能缺席。
她向黎栀毅然点头,随后走上前去。她将蒲团移开,抹平衣裙,然后屈膝跪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当她弯曲的膝盖触及地面的那一刻,外头突然风雨大作,电闪雷鸣。雷霆在天际咆哮,仿佛在代替黎氏万千英灵诉说冤屈。
缙云岚心绪静得出奇。她无视诡谲多变的天气,不去怀疑这异样的气候是否与她此刻的行为有关。她只是从容庄重地伸出双掌交叠,触地,当着黎氏的列祖列宗,不疾不徐地连磕了三个响头。
她每磕一次,雷声便在她头顶炸裂一次。
当她磕完三记响头后,她直起身子,双手合十,诚恳又真挚地说:“我缙云岚在此承认缙云一族犯下的恶行,并由衷地向黎氏族致歉。望先灵亡魂安息,早登极乐。”
她话音落下,殿内殿外皆恢复宁静。
缙云岚回头一看,发现祠堂外竟围满了黎氏族人。他们个个神色复杂地盯着她,有陌生,有担忧,有戒备。这些眼神齐刷刷地朝她飞来,令她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她不由得向黎栀投去求助的目光,希望他可以说些什么,缓解这凝重胶着的气氛。
黎栀肃穆地往前站出一步,对着他不明真相的族人们,朗朗道:“这位女子是缙云族人,就在方才她承认了缙云一族的罪孽,并向我们下跪致歉。”
众人沉重的脸色并未得到缓解,反倒愈加复杂。
缙云岚更加难以自处,尤其是对上孩子们无辜天真的目光时,她实在张不开嘴告诉他们,她根本不是什么仙女姐姐,而是伤害他们多年的世仇后代。
黎蔷当着众人的面,小心翼翼地跨入了大殿。一步一步来到她面前。她个头不高,只比跪着的缙云岚高出一点。她睁着清澈雪亮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缙云岚苦涩的嘴角不听使唤地颤抖了两下。她羞愧地低下头。
黎蔷温热的手掌覆上她的脸颊,将她的脸捧了起来,稚气地道:“我阿爹说了,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你道了歉,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啦。”她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无邪的笑容。
缙云岚顿时热泪夺眶,两行滚烫的泪水滑进了黎蔷温暖的掌心。
黎蔷顺势将她的脑袋搂进怀中,像个长者一般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头顶,“不哭啦,不哭啦。”
缙云岚抱着她痛哭流涕。
那天,“对不起”三个字响彻大殿,久久弥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