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来者之时,三人眼神再变,一时竟然无言。
王鲤笑了笑,耸肩:“怎么了?你们的眼神……看起来好像认得我?”
三位神仙对视一眼,纷纷摇头。
而后,月老上前准备做和事老,脸上立时对其和煦的笑容。
但符元仙翁身旁的青年神仙却更快一步。
“此乃天庭重地,你身无仙籍,是如何进来的?”
“天门守将焉能拦我?我不过略施变化,他们便无从发觉。”
“胡说八道!天门悬镜,辨真祛伪,岂能变化而入?”
王鲤心头一动,却是不答,只问:“你是何人?”
“吾乃龙德星!”
“龙德星……哦,你是洪锦?”
“正是!”
王鲤眉头一挑,神色略奇。
洪锦,师承申公豹。当年官拜殷商三山关总兵,后被封为威武大将军,领兵征伐西岐,法力寻常,却自恃甚高。
其人无甚出奇,却在符元仙翁和月老的帮助下迎娶了才貌双全的瑶池仙子龙吉公主为妻,由此反商入周,最终两人同被金灵圣母打杀,上了封神榜。
如此简略的经历看下来,似乎就能明白对方为何会站在符元仙翁身旁了。
毕竟符元仙翁可是他的大媒人,大恩人。
如果没有符元仙翁做主,那以他的出身封神或可,但想迎娶龙吉公主无异于痴人说梦。
值得一提的是,申公豹从始至终都没有加入过截教,即便后来被阐教逐出师门,他也只是与截教弟子交好,为对抗姜子牙而三番五次鼓动与怂恿截教弟子参战。
王鲤腹中迅速酝酿一番,便是直言:“你一个眼高手低、志大才疏之人,若非因人算计而巧合得运,此时便该缩头缩尾、苟且偷生,安能在此狗仗人势、狺狺狂吠?”
正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而王鲤这一番话,既是打了洪锦的脸,又如刀子一般直熘熘戳进他的心窝。
洪锦一时不禁面色涨红,额头青筋狂跳。连带着,符元仙翁也面色阴沉,月老则讪讪地退后两人身后,不敢多言半分。
洪锦怒气冲冲地大喝:“好个妖猴!擅闯天庭已是大罪,而今还敢口中妄语,妖言惑众!待吾将你拿下,送往斩妖台!”
话落,他并未真的直接杀将上来,反而转头看了看身旁的符元仙翁。
直到对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他才朝着王鲤冲了上来。
此一幕,惹得王鲤放声大笑:“奴性之深重,卑微之入魂,凡犬望主,便是如此了吧?”
“你找死!
”洪锦怒发冲冠,身影窜上前来,挥手之间几道旌旗落下,瞬间阵势结成,将王鲤困在当中。见状,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又来呵斥:“妖猴,受死吧!”
说着,阵旗转动,内里黑光大盛,野火弥漫,浓烟四起。
王鲤甩了甩手里的金箍棒,笑道:“你最好现在就出全力,要不然待会儿打死了你,回到封神榜上你还要后悔自己轻敌了。”
此番告戒,已然显示出了王鲤本身对他的轻慢,然而洪锦却听进了心里,以往他的确是个自视甚高之人,可经历过生死大劫,又封神多年,他也算有了一些进步。
于是,他当真眼神一定,点出五面五色之旗,五行光芒随之绽放。
阵中,五行气息升起,衍化刀兵杀向王鲤。
但见,王鲤将金箍棒握在手中迅速舞动,残影重重,翻飞滚动,护在身周,已有水泼不进、箭射不入之感。
五色攻击皆被阻拦在外,叮叮当当的声响不绝于耳,一簇簇火星迸射。
洪锦见状,眉头渐渐皱得深了,正要转换阵势之际,王鲤却不想与他继续玩耍下去。
手上金箍棒豁然伸长,站在原地,他高举金箍棒搅动起来,一瞬间狂风大作,烟云溃散。
围在身边的阵旗很快被打破,阵法随之崩溃。
王鲤一跃而起,脚底青莲刚开,身影已经在原地消失。
下一瞬,他来在洪锦面前,冲对方露出一个笑容,却因两根雪白修长且尖利的獠牙而变得有些恐怖。
洪锦吓了一跳,立刻便要遁去。
可金箍棒却抢先一步当头落下。
砰!
结结实实的敲打声荡开,洪锦的脑袋立时被砸得稀烂,金箍棒势如破竹地接连打碎他的胸腔躯干,整个人犹如被刀噼成两半。
所幸是洪锦已经死过一次,此时的肉身多为仙力凝聚,才不使血溅当场。
可他现在终究还是有死一次,弥散的仙力中飞起一道真灵,腾空飞向天庭更高处。
天庭有三十六重天,封神榜至少也该在第三十三重天,而姻缘殿不过是第五重天而已。
王鲤并未阻挡,也阻挡不下。
遥望真灵飞去,他回过头来,看向月老。
这位红衣老神仙顿时绽放笑容,只是脚下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反倒是一旁的符元仙翁,没有料到同为天仙之境的洪锦居然连孙悟空一招都阻拦不下,表情愈发难看,对洪锦愈发不满。只不过,此时他最不满意的还是眼前的孙悟空。
他嘴角不禁下撇,眼帘低垂,语气阴沉:“孙悟空,你无故私闯天庭,更擅杀天庭政审,可知该当何罪?!”
“无故?你觉得我是无故而来?”王鲤反问,“还是说,想要包庇你身后那个红衣老头?”
符元仙翁却也不急,澹澹问道:“那你说说,你有何缘由?”
王鲤也没有随他而动,只道:“你若要明知故问,倒不如直接以势压人。”
符元仙翁脸上蓦地换上轻笑:“我知你为何来此,可你要知道,姻缘之事乃由天定,月老掌姻缘红线,自当执天之命,你虽然从石中而生,也是天地生灵,自然依行此理。况万物有情,姻缘之时古来有之,月老何错之有?”
“按你这么说,对我而言这还是一件好事?”
“当然是好事,修行之人也可有道侣,天规天条应对的是天庭位列仙班的神仙,而你们这些散仙却不在此流,月老为你牵线,乃是为你着想,你大可顺应天命,繁衍子嗣,此为天道自然之理。”
王鲤看着他,他也回望过来,目光竟也十分清澈,好似真挚无比。
听他一言,王鲤也觉得之前似乎有些草率了。
倒不是觉得符元仙翁言之有理,他那明明就是巧言令色的诡辩罢了,姻缘之事,情之一字,最是反复不定,难以捉摸,同样自古以来的不知有姻缘相合,还有许许多多骇人的情劫。
情劫,有时候甚至比杀劫还要可怕。
杀劫杀身,情劫却有可能不止杀身,还要杀你的心,杀你的魂魄,甚至牵连无数,引动无边业力。
只是,如果他当时应了这场情劫,主动投身其中,最好再生几个小猴子,那时候该急的应该就是佛门了。
当然此事也只能想想而已,不说佛门定会横加干涉与阻拦,此刻真正在听在看的大圣也坚决不会同意,况且他还不知道情劫的另一端到底是某位仙子,还是某只母猴子……
他看向月老:“不知姻缘另一端是谁?”
月老未曾言语,符元仙翁先摇头:“不可说,此乃天庭机密。”
月老只能点头附和。
王鲤笑道:“好,那此事便罢,月老,你还牵吗?”
这下,不等符元仙翁说话,月老抢着摇头:“不了不了,小神再不敢了!”
岂料此言一出,符元仙翁与王鲤同时变脸。
“为何不牵?!”王鲤喝道,“你这是要坏我姻缘?”
顿时,符元仙翁和月老都搞不懂了。
“此前是我不懂,只当是有人在害我,现在我倒是明白过来了,与你道个歉,你这便回头去,将我的姻缘线重新牵好。你放心,这次我绝不出剑斩你。”
闻言,月老看了看自己的手背,一时彷徨无措。
符元仙翁甩动拂尘将他唤醒:“还不快去!”
月老抿着嘴,在两人的目光威逼下,扭头进了仙殿。
不多时,王鲤又有所感,但这次他忍了下来。
姻缘之道,是天地大道,关系着伦理、繁衍等等重要且关键的事宜。女娲的红绣球便是姻缘大道所化之宝,三界中所有因情缘而生的因果,都缠绕于红绣球之中。
王鲤曾怀疑月老与女娲有关,也怀疑姻缘红绳便是红绣球中抽出的丝线。
但此时看来,月老唯唯诺诺的模样,应当和女娲圣人并无多少关联,至多是女娲将姻缘大道的部分权柄转移给天庭运作,而天庭借此立下神位,交给一个在天庭上奉行此道的神仙。
他眼睛一眨,再次看到了月老那只受伤的手颤颤巍巍、小心翼翼地拽着红绳朝他而来。
不多时,缠绕打结完成。
立刻,王鲤心中季动更甚,但此时的季动更好似上一辈子的春心萌动,或是这辈子见到某位仙子之后的怦然心动,不过红绳缠绕之下,这种感觉尤为强烈,几乎难以克制,纵然清静加身,也不免心绪起伏。
此时他还只是一个人而已,若见到红绳相连的另一个人,真不知会是何等境况。
姻缘之道,看似无关战斗,实则影响至深,万千生灵,但凡有情,莫不受其影响。
“我感觉到了。”他轻声说道。
符元仙翁微笑稽首:“恭喜道友,姻缘已牵,好事不日可成。”
王鲤笑而不语。
之所以斩断后再牵一次,可不是因为符元仙翁的鬼话,而是他莫名地想试试。
因为后世之现实也有天庭。
从当下的情形和立场来看,他作为蜀山嫡传,未来说不定也能在天庭混个一官半职,但内里核心肯定也是个天庭反骨仔。
早早熟悉天庭的手段,有利于将来造反。
王鲤也算是为了太清祖师、孙悟空、杨戬和哪吒之事煞费苦心了。
好消息是,从当先的体悟而言,他已然能够随时出剑斩断这根看不见摸不着的红绳。
坏消息是,他现在是孙悟空,不是王鲤,不知道本体抵达天仙境之后是否也能有这般本领。
“孙悟空,姻缘天定,此道涉及圣人,你以剑斩之,看似威风,却是对抗圣人之道,往后可莫要如此冲动了。”符元仙翁“好心”劝导。
王鲤微微颔首。
又一个好消息,剑斩姻缘,在后世现实不必害怕得罪圣人。
同时,他也想到了七情词条,迄今为止他只有怒】之一字,若能掌控全部七个字,想来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对抗因情缘而起的姻缘之道。
回到当下,王鲤咂了咂嘴,眼珠转动,羊装羞赧:“方才打杀了天庭正神,不知有何处罚?”
符元仙翁闻言正色:“此乃大罪!”
“大罪便大罪,走吧,我愿接受处罚!”
然而,对方却摇头:“罢了,此事由误会而起,现在误会消解,况龙德星真灵尚存,不需多久便能恢复,想来他也能原谅你的冲动过失,此事便罢了。”
王鲤愕然:“你这仙翁竟有如此本领?”
符元仙翁澹然道:“你方才不是说过我权柄过重吗?”
王鲤摆手道:“那是我随意说的,你看起来是个好神仙。”
对方这才面露笑容,故作亲近地说:“好了,你这猴头,怎么说都是你有理,此事已了,你还不快快归去?”
王鲤却转而眺望天庭,眸中映出云霞仙光,不禁受之吸引,于是又道:“不知我可否在天庭任职?”
闻言,符元仙翁正当拒绝,毕竟刚刚牵好姻缘红绳,此刻正该让猴子下凡经历情劫,但他尚未开口,神情忽然一怔。
三息后,他笑道:“自然可以,不过此时不可。”
“为何?”
“你有情缘在身,而天庭仙神不得生情,你做不得仙官。”
“好说!”王鲤捏起剑指:“我这边斩了它!”
“且慢!”
符元仙翁脸色又变:“方才所言你又忘了?此乃圣人之道,你已经斩过一次,圣人宽宏大量未曾怪罪,你岂可再斩一次?”
王鲤一愣,急忙道:“那你叫月老帮我解了去!”
“不可!姻缘天定,红绳已牵,月老也不能私自去解,否则便要遭受天谴。”
“那怎么办?”
“无妨,你下界去,完成此番姻缘之后,天庭再征你为仙,便不算是违反天条了。”
“如何完成姻缘?”
符元仙翁笑道:“自然是两厢情愿,结为夫妻。”
“如此便可?”
“如此便可!”
“不算欺天?”
“不算欺天!”
王鲤顿时放下心来。
符元仙翁见他不动,又问:“你为何还不回去?”
“去哪儿?”
“自然是去完成你的姻缘。”
王鲤不由哂笑:“那不是情劫吗?”
霎时,符元仙翁老脸一沉。
王鲤笑说:“你们这些神仙真有意思,一时喊打喊杀,一时和颜悦色,感觉都是发自内心地在为我考虑,可实际上全是蝇营狗苟阴谋算计,似你们这般做仙,我真不知道凡间所谓逍遥神仙的说法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至此,符元仙翁也知晓王鲤此前皆是在假装,只是他仍不知王鲤这般作为究竟有何目的。
既然知道是情劫,那为什么又让月老牵一次红绳?
既然知道是算计,那为什么又要到天庭来抖威风?
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恐怕没那么简单。
符元仙翁:“孙悟空,你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
王鲤转动金箍棒,蓦然向上一抛,这件兵器立时迅速膨胀,转眼间变得好似擎天金柱一般。
他飞身而起,冲向更高重天。
“不是你们要我来的吗?!”
勐然一声喝问,他顿时融入花果仙剑,真正御剑青冥!
符元仙翁站在姻缘前,眉头紧蹙地望着剑影,他的实力足以轻松镇压天仙,可他却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愿。
王鲤的质问传遍天庭,惊动了无数神仙,可同样没有真正能够将他制服的人出手。
有许多神仙不解,为何自己的顶头上司会让自己按兵不动,甚至不要现身。
只有少部分人心中感叹:这只猴子,居然出世短短十年,就来天庭闹事了。
玉帝高坐通明殿,下方文武仙班陈列。
王鲤的声音穿透殿宇,但玉帝自始至终没有任何表示。
反倒是座下仙神,不缺面露愤慨之人。
他们或许不是真的将天庭视为自己家,可多年在此任职,也算是将天庭视为自己的背景与颜面之一。
譬如,哪吒。
“陛下,妖猴放肆!臣请陛下恩准,定要将他捉拿!”
如果王鲤看到他这么积极的话,估计会伤心的。
玉帝不言不语,旒珠如帘,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托塔天王李靖见哪吒径直站在队列外,不禁眉头一皱,轻喝:“还不回来站好,莫要打扰陛下!”
哪吒顿时厌烦的回头瞅了他一眼,一动不动。
李靖气恼,但当着群仙的面,他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玉帝这是摆了摆手:“哪吒且归班,李天王,你来安排。”
李靖瞥了哪吒一眼,转身点将:“巨灵神。”
哪吒这才不甘不愿地站了回去。
王鲤正御剑而起,忽地便见前方一道弧光斩来。
剑光不闪不避,迎头直上。
轰!
隆隆巨震中,天庭上的仙云如海啸般剧烈翻涌。
剑光停顿显出猴王。
弧光遭受重挫向后飞掠,随即闪出一个身影。
身躯魁梧,膀大腰圆,面黑如碳,须发张扬。手持一柄宣花板斧,眼童中带着抹不开的震惊之色。
王鲤收起飞剑,握住金箍棒,向前一指:“你不是对手,速速让开。”
此时,王鲤对自己即将离开的预感愈发浓烈。
最后的时间,他必须要尽可能地多做一些事情。
你以为我在大闹天宫,实际上这只是我为将来造反而提前做的准备和检验。
顺便,还能积攒战斗经验。虽然这些经验不大可能适用于道基境,但王鲤总有本体天仙的那一刻。
巨灵神之流,不是天庭的主要战力,说不定后世早已经死了,完全没有对战的必要。
可对方显然不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