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阁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连一个改过的机会都不肯给他?
一个在背后嚼你舌的弟子就那么重要吗?
那他六百年的痛苦和努力又算什么?!
三寸剑心,双文律面对他始终只有这三寸剑心!
夏遗的剑成了一道罅隙,他的魔心成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怎么能只有他自己为那六百年痛苦挣扎?
他要找到双文律的破绽,他要找到双文律的动摇!
他怎么可以没有动摇?!
墨色的杀意裹住夏遗的手腕,将他与他的剑化为一体。
“我的魔心,是你造成的。”夏遗那可怕的墨色几乎要从他目中淌出来,“出你的剑!”
这样凶的一剑,终于逼出了双文律始终没有完全显露的剑心。
他若不出剑,就要后退了。他不能后退,他脚下是守护乾坤的阵法节点。
右手指尖,剑锋一寸一寸伸长,但那三寸通明的剑心之后,竟密密麻麻布满了丝线。
红的黑的白的……越往后,越密集,将这剑心死死缠缚。
这是……因果。
夏遗愣住了。
他从这些因果当中,看到了自己的因果。
乾坤不容魔心成长,百年一死,自从拜双文律为师后,他就再没有轮回过。他堕魔之后,也没有轮回过。
是谁替他抗下了百年一死的命运?
夏遗突然狂喜大笑起来:“你错了!你错了!你说谁也没办法替别人走修行道。你说踏上这条路,必然会抛下一些人。可我的因
果为什么会缠上你的剑心?!”
他找到双文律的破绽了!
双文律也停住了。他持着因果缠缚的剑心,平静笑叹:“是啊,我错了。”
夏遗忽然笑不出来了。有什么突破了他的偏执,他忽然想到了别的东西……一些显而易见的东西。
夏遗已看到了双文律的破绽,却再也递不出刺向破绽的那一剑。
他怔怔地看着那剑心上密密缠缚的因果,手臂开始颤抖。将他与杀剑融为一体的魔气开始褪去。
双文律花了六百年,把夏遗所有的偏执与魔障都系在了自己身上。用这份因魔心而生的枷锁,困住了魔心。
夏遗有多偏执于他的师父,就有多不会依魔心而行。
可是若一直如此,他也永远无法突破到下一步。
乾坤多了一个心向正法的剑阁阁主,双文律多了一个以他的意志为自己意志的徒儿。
这对所有人都好,就是对夏遗自己不太好。
所以,双文律折了他的剑,也折了他对自己偏执的崇慕。
双文律给他的无锋剑,不是枷锁,而是他的命。
乾坤压制魔心成长,百年一轮回,魔心引导夏遗入魔,成就世世凄苦造无边杀孽的命。双文律折了他的剑,也折了他的命,从此以后,夏遗身上再也没有困锁,能困锁他的只有他自己。
……
“我想收他为徒。”
“他是我的因果。”
“从今以后,他的因果,我来背。”
……
六百年间,双文律说过的温情的话很少。
可是每一句话,都不是空言。
夏遗的手开始颤抖。
万般心绪拥堵冲撞,最后破在喉咙里,唯有二字:师父。
“师父啊……”
夏遗松开手,杀剑滑落,迎着缠满了因果的剑心扑倒,扑得双文律向后退了半步,坐在崩裂出层阶的山石上。夏遗伏在他膝头,从呜咽到嚎啕。
他一身的杀念与魔气,悄然散去了,生出淳淳仙灵之气,不是曾经那种锋利决绝的剑气,而是一种更柔和、更温暖的力量。
黑色罅隙一般的剑向山下坠去,在清风中愈合。
魔渊的道,在他心中破碎了。
“别哭,别哭。”双文律轻轻拍他的背,“我知道你很辛苦,知道你很努力。你做得很好了。”
夏遗反倒哭得更厉害了。
双文律笑叹,几分无奈几分纵容:“那就哭一会儿吧。”
一千五百年的苦熬,终于将这魔渊的道,给崩断了。
现在,他该去看看他另一个“徒儿”了。
……
随着夏遗的魔心破碎,一道隐在其中的意志也悄然消散了。
北凉洲,方拂歌轻叹。
他终于找到了双文律道心的破绽。可他也终于明白了,那破绽,根本就不是破绽。
那是双文律的道。
他终于懂了乾坤的道。也终于看见了,魔渊的道为什么是一条死路。
……
剑阁,起云峰。
白猿正准备去扫撒院子,不期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白衣墨袍,竹枝挽发,这是双文律的化身。
他回过身,看向白猿似笑非笑:“恭喜你终得闻道。”
“方拂歌。”
白猿迷茫地看着他。
“季延波、弓红云、乌叶舟……”双文律一个个名字念出。
白猿目中迷茫褪去,不见天真淳朴的神色。
方拂歌轻叹:“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的这些化身,双文律一个也没漏。
他想不出自己的破绽在哪里。自在天魔,调心如幻。他化身成为这一个个身份,也把化身的心境调得与其身份毫无破绽。就连他的这些化身自己,也都以为自己就是化身的身份,并不知晓自己实际上是自在天魔方拂歌。
若非如此,也骗不过那些名门大宗。
唯有在白猿身上,方拂歌知道自己露过两次破绽。一次是在白猿与寒潭巨蟒搏斗之时,一次是在秘境中被那些贪青山剑的修士设计遇险之时。
白猿这个身份太难得,是他唯一一个接触到双文律身边的化身。他不想失去这个化身,所以设计了白猿遇险时可以引动血脉力量解厄。
可是其他身份,双文律是怎么发现的?
“十里青山远……”方拂歌笑叹。
白猿化身请双文律给自己的剑起名。
双文律念了这样一句诗,给了“青山”这个名字。
十里青山远,潮平路带沙。数声啼鸟怨年华。又是凄凉时候,在天涯。
这是在讽他离开魔渊进入乾坤,身在天涯。
双文律之后与洛平澜谈一月之期,估计也是故意说给他听,卡在夏遗心境正恰当的时候,让他推着夏遗走出最后一步。
能把夏遗的心境把控得这么准,不得不说,双文律对他看进眼中的人,是真好啊。
“朝闻道,夕死可矣。想必现在死去,你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双文律不紧不慢道,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威压。
方拂歌直接道:“我想活,还有什么可以做的吗?”
他已经彻底输了,没必要玩什么弯绕,直接问吧,看他还有什么可以用来保下自己的性命。
双文律嘴角弯了弯:“凭你的谨慎,当年赤砂海一战中,乾坤落入魔渊的魂魄,想必都还在吧?把他们都还回来。”
方拂歌痛快点头:“还有呢?”
他既虑胜也虑败,当年那些魂魄他就都收好了,没有令他们被魔渊之道磨灭。万一他失败了,这些魂魄就是他的护身符。
但仅凭这个,不可能让双文律放过他。
双文律道:“乾坤有一大敌,名曰沓临。自乾坤开放屏障之后,它做了不少小动作,却始终没有自己露面。”
“这不合沓临的道。”方拂歌了然。
他曾遍查双文律道心,早已从他记忆中了解过的沓临,这是一个以开拓进取为道的世界,一直卡在晋升圆满的最后一步上。
“不错。”双文律道,“它本不该躲避乾坤,除非乾坤掌握了它的弱点。但三千年前沓临入侵乾坤的时候,它并没有畏惧乾坤的弱点。”
“或许,后来它自己给自己塑造了一个弱点。”方拂歌道。
“我不知道它的弱点是什么,但我猜到它从乾坤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双文律道,“我要你去沓临,找到它的弱点,把它从乾坤带走的东西,再带回来。”
方拂歌叹气。
这可不是什么好办的差事。
可他没有别的选择。既然如此,不如多为自己争取点方便。
“师父要徒儿去这般险恶的地方,多少给一点帮助吧。”方拂歌叫起师父来丝毫不别扭,魔本来就不在乎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好歹喝过我的敬师茶。两个徒弟,不好差得太多。”
双文律轻笑,他伸手召出一道剑意,剑意当中,困着一道念头。
方拂歌看到这个念头,就明白了。
这是他留在魔渊中的后手布置之一,藏在他闭关之处。
方拂歌很清楚魔都是一群什么样的生灵,他闭关太久,这群魔必然不会安分。等他们安耐不住,向他的闭关室伸手时,藏在闭关室中的这一念,就会隐入其心底。
各类天魔皆
执于一心,方拂歌可以成为每一种天魔,他也知晓每一种天魔的心念所在。他的念头可以悄无痕迹地隐入他们心中。万一乾坤之事不成,他若有机会回到魔渊,这一念就会成为他的基底,他可以轻而易举取得一个天魔的力量,恢复自在天魔的修为。
但这手段现在已经被双文律窥破。他拿这一念不是为了威胁方拂歌,而是助他恢复自在天魔的本质。
方拂歌为了进去乾坤,舍了自在天魔的一切,虽然仍有许多诡秘莫测的手段,比起曾经却还差得太远。
魔渊的自在天魔道,在这件事上双文律出手要方便。让他像方拂歌那样隐秘地潜藏进沓临,不如让他直接拔剑与沓临干一架。
除了这自在天魔的一念,双文律将困锁它的剑意也交给了方拂歌:“再多就会被发现了。”
“沓临附近藏着个叫‘穿越管理局’的小世界,有穿梭冥虚的能力。我有一道剑意留在‘主神世界’的核心中,它很擅长把魂魄悄无声息地从一个世界带往另一个世界。”
方拂歌松了松眉。
有这两样,他的把握就大多了。至于那道半是保障半是监视的剑意,用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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