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教不比编书,牵涉诸般人事,又要日日筹备,况且宫中之职不可搁置,并非推脱长公主器重,实在是元珠分身乏术。”
在赐座后,听过长公主关于女学一事的想法,罗元珠是最先表态的,卓慧衡知道她心中并非不想如此,只是要为了女学将宫中亲贵之女的教育撂下一来是半途而废实在难以接受,二来再被人说是为名利去结交公主,对罗女史和罗贵妃都并无益处。
长公主显然也已经考虑到此事,温言道:“此事我与陛下曾有谈及,既然是女学,也当为垂范天下女子忠孝的表率,若没了宗室女子在其间受教,难免缺了些说法,所以罗女史你眼下的学生也是要到我处来一道求学的,想那些藩王世子都在太学进读,与寻常百姓人家的孩子在读书方面并无二致,咱们要是找了借口,只怕女学会让人诟病只是个抬举出来的名头,是贵戚女眷们的兴起玩闹,并无实教。”
但也确实只有一小些人能从女学中收益。卓慧衡忍不住想。甚至还会有些人家把这当成是抬高女儿身价和攀附权贵的勾连良机,可假若真心求学之女能十中有一,卓慧衡便觉得长公主已然在展开一幅千秋伟业之卷。
或许若干年后民间的女学也能蔚然成风,这便是个再好不过的开端了。
这样一说,罗女史仍是不敢答应,只道:“臣女以宫中女史一职任教女学,不敢多专,但若能于女学中教授《女史典》,乃是无上荣光,亦不敢言拒,还请长公主容思。”
这样的大事,罗女史要与姐姐商量也是正理,长公主当然应允。
顾世瑜眉目皆显柔细之态,但言辞却不似外貌般柔弱,铿锵且坚毅道:“臣女父亲为国尽忠,臣女自当效仿,虽是女儿之身,亦要表请忠孝之节,此事家父定能赞同,臣女愿为女学殚精竭虑尽心以诚。”
长公主赞许地点点头,看向了卓慧衡。
问题来了,卓慧衡是知道此事来由自己哥哥的始源,要是装作不知还要回去请问,那显得就太做作且蠢钝,况且长公主未像招募《女史典》编纂一般开考而择优,就代表她想低调行事,不愿过于张扬,她们三位也本就曾就职编撰,仿佛编书而教,更显得顺其自然。
卓慧衡略一思考,拿定主意后款款娓娓说道:“臣女承蒙长公主厚爱,虽从未设想有朝一日能为女学博士,但亦有拳拳之心愿能尽力而责。只怕资历尚浅难以服众。”
要知道帝京闺学众多,许多名师也是不输有名望的书院般使人趋之若鹜,这个消息若是传出,一来是抢了她们的生意,二来那些素有声望在的女师范难免觉得落了面子,那些在她们出学成并标榜自身的弟子也多,岂不伤了她们引以为傲的资本?她们的家族亦会觉得落下面子故而多有微词。
卓慧衡知道,这便是古来学阀的源头之一,哥哥亦说过,老师与学生的关系在科举取试抡才的根基下总有无法割舍的勾连,不管是感情还是利益,哪怕是虚名,都会牵连起复杂的纠葛。最好的缓释方式是避免学在家族,而将知识释放到世间,改为学在民间学在书院。
可叹闺学仍是“学在家族”,哪怕只在长公主府上开设女学,仍是不足以改变现状,但这第一步总还是要走的。
长公主听罢也微微沉吟,又道:“你的意思是,该让几个资历深的女教习来添些说法?这想法虽好,可落地却难,待我思量一番再做决定。”说罢她又朝卓慧衡笑笑,“你能周全思量,果然我没有看错人。”
卓慧衡只谦虚得低下头,心道真正周全思量的是长公主你自己才对。
……
及至傍晚,浩荡的队伍终于望见帝京的城墙,此处还有最后一个停驻之处,禁军先将帝后车驾严实围起,重重戒备,再派专人去喂饲骏马,其他人也得旨可以在入京前最后暂歇。
卓思衡不好去直接找妹妹问个一二,这时曾玄度曾大人正去探望因身体抱恙由陛下亲赐车席的沈敏尧,他也想与老师商议此事,于是二人同行去和几位也存探望之意的同僚一起去见尚在病中的沈相。
沈敏尧那日星夜兼程奔波,一把年纪身子骨实在支撑不住,回来便高热病倒,此时虽已无有热症,可人却虚弱得只能倚靠不能独坐。卓思衡看了也是有种酸楚之感,但一起同行的大多是上了年纪与老师岁数相仿的官吏,他们七七八八告知沈相自己的养生秘诀,卓思衡在这方面的知识是全然无有,只能站在旁边静听。
说到正酣,曾玄度正给沈相推荐一位身负家传绝技的推背理骨老师傅,皇帝身边的胡公公在此时火急火燎赶来道:“沈大人,陛下急召。”
皇帝自此事后对沈敏尧优渥嘉待,怎会在其身体不适时强行传召?
除非是出了大事。
卓思衡和曾玄度暗中对视一眼,都深感不妙。但胡公公久居御前,怎会口无把风?他当然是不肯说的。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这次胡公公无需他人追问,便直接当着一众官吏的面将原委告知了沈敏尧:“高永清高大人奉旨先行一步押解刺客入京去到大理寺典狱,谁知……那刺客半路竟趁人不备自裁躲罪!高大人方才回来禀报,陛下生了大气,还请沈相勉为其难,快快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