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思衡却一点也不意外。
太子念书确实可能不大是最咬尖的人精,但却足够用功,再加上皇后颇有宏识从旁点拨他一些朝堂之上的道理,他也能得些要领,虽然你让太子去解决这些事是不可能的,但替皇帝收集意见并代为指示规划还是足以胜任。
终于到了最关键的问题,太子也明显有些发憷,可还是尽量显得从容道:“陛下令诸位相议高永清失察失职一事。”
崇政殿内顿时炸开了锅。
可以说卓思衡的人缘有多好,高永清在朝中的风议就有多差,他过去在地方任职被人叫做“屠尉”,得罪了不少人,回到朝中依旧不改酷烈手腕,被他逮住错处的人基本是怎么狠怎么整,可那些人也有自己的根基,久而久之其余略有牵连的人对高永清的怨怼之语也多了起来。从前他是皇帝宠臣,旁人犯不着为已定罪的臣子去开罪天威,可眼下,卓思衡是真见识到了什么叫落井下石。
一时群情激奋,各个都说高永清刚愎自用致使大错铸成,伤损龙体之逆贼竟然以自戕避罪,简直天理法理皆不可容。
也有人将事态扩大化,一口咬定刺客一个人做不成此事,一定有从犯帮凶助纣为虐,然而高永清失职,导致无法审讯犯人,也就无法查出同党,今后若是帝后再有危险,便该拿高永清以谋逆同罪处理。
太子到底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听着大家群情激奋额头冒汗,只好吩咐侍诏记录,也不敢多说自己的话。
就在他看大家“慷慨激扬”而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清亮的声音忽然响起。
“臣有奏。”
太子的心顿时稳了下去,可又不能表露出来,只能继续绷着严肃的脸道:“卓司业请讲。”
他今天对每个臣工都分外礼貌,论身份地位,他用不上说一个请字,但第一次临朝总还是谦和礼让为上。不过这次对卓思衡的请,他说得十分心悦。
“兹事体大,处理官吏过失一看天子之断二看法度之章,纠察官吏不轨,也当有所凭证,此事大理寺未有定论,御史台又因高永清任官而避嫌,太子殿下当言明后,由诸位以上书痛陈利弊,以陈陛下预览。待到大理寺审讯过后,陛下手握参照,再好听从诸位嘉论,以断刑狱。”
卓思衡在皇帝身上学到的最重要一课就是秋后算账。
比如那些趁着他不在派女眷去到他府上闹事的人,在云桑薇处得了名单后,卓思衡第一件事就是一一料理——当然不是他自己亲自动手——那个时候正好在推行新的督学制度,于是只要给御史台带句话,说国子监太学要先行表率,请先自此试行监查,自然会有人上门,而御史台的人第一次执掌此权,要是没有半点动静,他们也觉得似乎正当性有所欠缺,又因在和吏部较劲,好像自己无能,卓思衡便顺水推舟,将这些不顾礼义廉耻之人做了给御史台的人情,于是这些人都吃了督学的“杀威棒”,无一幸免。
这里面当然有私愤作祟,可在卓思衡看来,此种品行也不配在国子监太学任职任教,早清理早干净,他半点不打算姑息养奸。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原因,更不敢在学政一事上给卓思衡添堵造次。
当然这也不只是在皇帝身上学来的,还有卓思衡自己的思考。他走过一趟地方外任才知道,好些事是不能只求以理服人以德慰人的,有些事必须要拿出魄力和决心,并且要让想威慑之人看到你的魄力和决心,方此才能成事。天底下偏偏就是有人敬酒不吃吃罚酒,要是一味只追求德理之说圣人贤言,怕是一件得力的事都办不成。
此时,他决定故技重施。
你们不是要闹高永清的麻烦么?好的,请上书。到时候白纸黑字,高永清一定不会有事,皇帝也不会重罚,回过头来,一个也别想跑。
但这些官员并不知道从前太子遇刺一事与此事有关联,更不知道内中辛秘,还都以为是落井下石的好机会,纷纷道允,愿替陛下分忧。可满朝文武也不是人人憎恨高永清,更不是人人都要跟此风而无己思,也有人一言不发,只看着这个被传早和高永清撕破脸水火不容的卓大人,深觉诡异,但又找不到头绪。
太子也不知这是为何,他只是觉得卓思衡既然这样说,那一定没有错。
于是百官散朝,太子带着一肚子话回头去找皇帝。
可刚一进寝宫,他便呆住了。
自己的爹和长公主谈笑风生,看不出半点毛病来。
所以这是对自己的考验?可又不太像啊……
他正迷惑之际,却听姑姑当头棒喝般的一句话:“太子归来得好,你手上的事先放一放,眼下还有一件大事得听听你的意思,我与你父皇正说道你出宫立府的事情,这立府便也要择立太子妃了,不知你可有什么中意的人选?”
太子本在想,父皇似乎并不在意高永清一事其他人如何看待和谏议,甚至优哉游哉在和长公主闲谈,是不是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只不过走个过场?那自己也是过场的一部分?父皇希望自己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可这个话题一出,他再无暇顾及其他人,愣住当场半晌,我来我去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连皇帝看了都忍不住言笑晏晏:“这个年纪也不算早了。”
“母后……尚在病中,儿臣不敢妄议亲事……”太子的声音越说越小,到后面自己都听不清了。
一个娉婷玉立身的影绰约浮上心头,可他却不敢去分去半点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