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的太阳下,暑气在一圈圈刺目的光影中蒸腾,蝉与不知名的虫儿时而有气无力地叫上一声。
就在这般的下午时分,城中仿佛突然就乱起来了。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恶人四处生事,地痞流氓也跟着抖了起来,官府捕头衙役捉襟见肘,根本弹压不过来,本就摇摇欲坠的城中治安再次急剧恶化。
就在这般动荡之中——
‘县中后备军败亡,太平贼即将围城’,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如飓风一般席卷开来,很快传遍了整个常山县城,给这四处起火的城中再次泼了一桶油。
城中各处一片哗然,沸反盈天,柳树胡同也不例外。
大柳树下,汇集了一大群人,乱哄哄如同菜市场,好似恢复了往日太平时节的热闹,却也只是‘好似’——因为: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无一例外地带着惊慌失措的表情。
“祸事了!祸事了!听说了吗?县中后备军军覆没,太平贼就要来了!”一人高声道。
“怎么没有?这消息,仿佛突然就传开了……如今,城中各处都乱起来了,到处是生事的……”
“若是真的,这可怎么办?!”
“嗨,我看:要担心的是那群大人物才对哩!”
这人幸灾乐祸道:“咱们小老百姓,有什么可抢的?只要躲过最乱的时候,不管谁来了,是官是贼,都乖乖交税交例钱,谁会和咱们这种小人物过不去?”
“话是没错,可就是……最乱的那段时候难过啊!兵过如梳,匪过如篦,是说笑的么?”
“是啊!而且,真到了城破人亡的危急关头,难保那些差爷们不会拿咱们拉壮丁……”语气中满是忧虑。
“小乱避城,大乱避乡。我看这次是大乱哩!最好是出城去乡下,到外面躲一躲……”
“有些道理。可咱们现在就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如今问题是:这些消息的真假都不确定……可别闹了什么乌龙!”还是有看得明白的人。
“要是能找个消息灵通的人物,打听一下就好了。”
“是啊,问一下,得个准信儿,心里也有个谱儿……可那般人物,咱们谁认识哪?”这是菜根嫂的声音。
“谁说没有?方家锐哥儿不就是入品武者?还和官府衙役交好哩!多半就知道……”
“对啊,方家锐哥儿应该知道!”
“菜根嫂,要不你去方家问一问?”有人起哄道。
谁不知道,前些日子宋大山的事情,菜根嫂等三家和方家的恩怨。
“嘿,就捉弄人,你咋不去?”菜根嫂满面尴尬,没好气啐道。
“我和方家,不是不太熟么?”
“我家也是哩!”
“我家倒是还好,可这般重大的事情,人家也未必肯说……要欠人情哩……”最后的小半句话,声音压得极低。
……
最终,大家或明显、或隐晦地望向了枣槐叔一家。
‘合着你们不想欠人情,就让我家去,是吧?’祥林嫂冷哼一声,就想反怼回去。
“行了!”
这时,枣槐叔拉了祥林嫂一下,站起身:“我去吧!”
……
方锐站在窗口,听着外面的声音,心中猜测道:‘城中那些四处生事的人,多半就是潜入进城的太平贼细作……包括散播消息,恐怕都是为了引发混乱,为破城做准备……’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他负身而立,喃喃道:“所幸,在这颗时代大潮来临之前,我拥有了足够的力量守护自身,以及我所珍视的人!”
“锐哥儿!”
方薛氏、三娘子,一人拉着一个小丫头过来。
“越来越乱了。这世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方薛氏叹息。
昨夜,三娘子提前和她说过‘县中后备军兵败’的事情;今天上午时,方锐也抽空和方薛氏、三娘子说了一下自己的打算,并无什么大问题。
故以,方薛氏倒没有如外面那群邻居般慌乱,可也没有那份静气做针线活了。
这时,她们找来,倒也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只是下意识想过来而已——哪怕不说什么,只看到方锐,就有了主心骨,心神也随之安定下来。
“阿婶,会好起来的。”三娘子宽慰道。
“是啊,娘,大乱之后必有大治……”方锐亦是道。
当然,他没说的是:从大乱到大治,这期间会死多少人,有多少难。
“希望吧!”
方薛氏应和着,除了眉宇间的忧愁,心中还有一分隐隐的希冀:或许,能再见方百草。
——当初,第一波剿贼兵败,方百草可能被俘,如今太平贼到来……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方锐自然也想到过这种可能,但,没说,毕竟只是可能。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相反,不付希望,不期而至,那才叫惊喜。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伴随着枣槐叔的声音:“锐哥儿?!”
“枣槐叔来了,应该是打听消息的,娘,你们在里屋待着,我去看看。”
方锐交代一声,去了堂屋。
……
“枣槐叔,快来坐,喝水!”方锐倒了碗水。
“那啥,锐哥儿,不用客气……”
寒暄两句后,枣槐叔终究不是善于言辞的人,憋不住问道:“锐哥儿,我想问下,外面传的的消息,是真的不?”
方锐沉默了下,颔首:“是真的。”
“这可真是……”
枣槐叔端着碗的手颤了下,脸上的表情一时复杂无比,既有面对这般灾难消息的忧愁,也有消息得到确认,心中大石头落地的轻松。
方锐也没说话,给对方消化的时间。
他知道:枣槐叔半句没说完的话,并不是想感叹、询问什么,只是对内心情绪的抒发。
屋内,寂静无声。
好一会儿。
枣槐叔才开口:“锐哥儿,你家准备怎么办?”
“留守城中吧!”
“是啊,锐哥儿你有关系,不怕拉壮丁;也有武力,最乱的时候,也不惧……”
一向沉默寡言的枣槐叔,罕见地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
这更多的,亦是一种宣泄,宣泄他内心的慌乱、忐忑,对未知的恐惧。
“枣槐叔哪?”方锐问道。
“可能……出城吧!”枣槐叔想了下,道。
“小乱避城,大乱避乡。这次依我看,恐怕是大乱……按说,是该出城……不过,”
方锐皱眉:“这般年景,出城也未必好过。”
“那也是一条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