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他在做文章,那是抬举关卓凡了。事实上,关卓凡是在做一样很接近于写文章的事——他在学写字。
这段时间,他旁敲侧击的,又多弄清楚了一些家里的事情。老爹算是个“五品京堂”,在光禄寺任个闲职,四年前去世了。大哥叫关卓英,凭朝廷的恩荫,有了个监生的身份,然而身体一直不好,又染上了一桩恶习:抽鸦片,两年多前也去世了。白氏嫁过来不到三个月就孀居,没过多久,娘家的人又尽数死在太平军手里,只有一个幼妹被邻人带着逃了出来。
至于关卓凡的“本身”,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曾经读过一阵书,没读出什么名堂,后来还是靠了几年前家里跟胜保夫人攀上的“瓜蔓亲”,认了胜保做“四叔”,才在骁骑营里补上了一个名字。他的那门“亲事”,是他还小的时候,老爹跟一位好友,都察院一位姓冉的都事之间,半真半假的玩笑之言,后来那位冉都事外放贵阳府的通判,跟着便是洪杨乱起,音讯全无了,当不得真的。
关卓凡现在要做的,是把“自己”学过的文化知识捡起来,尤其是写字,这对他的未来,甚有关系。
作为一个历史系的研究生,他对古文和繁体字并不陌生,阅读和断句都没有丝毫问题,甚至还能作上几首五绝和七律,大家常夸他“淫得一手好湿”。然而当他操起毛笔的时候,问题就来了。写字的动作,属于“身体记忆”,倒是纯熟得很,没有滞碍,但是写出来的繁体字,却往往缺笔短划,似是而非。这是简体字改革的训练成果,他也无可奈何,只能发狠下苦功夫,一定要把这关过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到了八月二十六,关卓凡算了算日子,一大早就把家里人都喊到正厅里来。
“三天以后,洋兵会进城。”他看着大家,“有几样事,要交待一声。”
这一下晴天霹雳,图伯和小福都吓得目瞪口呆,倒是白氏还镇静些,她知道关卓凡既然这么说,一定已经有了打算,因此只是点了点头,静静地等着他交待事情。出奇的是,没有人问他怎么会如此肯定,仿佛大家都认为,三少爷知道这件事,是天经地义的。
关卓凡有点小郁闷,他原来准备好的一套“掐指一算”之类的说辞,竟然没用上。他看了看白氏,她依然娴静的样子让他很佩服,心想:我这个如花似玉的嫂子,还真是有点道道。清了清嗓子,一件一件地交待。
“家里要备齐一个月的米面青菜。”这是第一件。
“三天以后,不许再出门,实在有事要出去,只许图伯一个人去。”这是第二件。他看看小福,又加一句:“你要是敢出去看新鲜,当心洋鬼子把你抓去做压寨夫人。”
小福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图伯给我弄几块木头回来,”他拿手比划了尺寸,“再买点白色的桐漆。”这是第三件。
“还有,我今天说的话,任谁也不许说出去。不然……”他脸色郑重地叮嘱,在空中虚劈一掌,“这可是杀头的罪1
等到图伯和小福都去了,他转向白氏,要说句特别的话。
“额……嫂子,”他斟酌着用词,“到时候,你这身衣裳……换换,还有你的脸……”他做了个擦脸的动作。
白氏一脸的不明白,疑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关卓凡急了,实话脱口而出:“你生得太好看,当心洋鬼子就地拿你当了压寨夫人1
白氏的脸腾的一下羞得通红,垂下头,双手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襟,一语不发。
关卓凡知道她听明白了,看她的样子,心中好笑:你把衣服揪那么紧干什么,又不是我要拿你当压寨夫人……
唔……压寨夫人?
他看着面前秀色可餐的嫂子,心里忽然觉得一阵燥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