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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凤翔胡同,恭王府。
恭王和宝鋆走进“小房子”的时候,恭王的六福晋已经在里边候着了。四干四湿的八个果盘已经布好,此外,还有两个高脚水晶玻璃杯,一支西洋红葡萄酒。
见二人进来,六福晋闪过一边,微微福了一福,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严严实实地带上了门。
所谓“小房子”,是恭王书房里边的一个“套房”,只能从书房进入,另外一边则推窗面水,没有任何“壁角”可听,最是隐秘。这个地方,只有恭王和人商议最机密的事务,才会启用。而有资格出入“小房子”服侍的,整个恭王府,只有通房丫头出身的六福晋一人。平素,连恭王福晋都不会踏足这个地方的。
屋外寒风凛冽,屋内地龙烧着,温暖如春。宝鋆一屁股跌坐在“梳化椅”上,摸了摸滚烫的脑门,重重地吐了一口浊气。
恭王轻轻转着手里的高脚水晶杯,缓缓说道:“佩蘅,你跟我交个底儿,安徽军费报销的案子,你到底有没有插手?”
宝鋆脸色阴沉,没有马上回答恭王的话,慢慢地啜了一口酒,咽了下去,轻轻吐出一口气,沉默了片刻,才咬着牙说道:“安徽的报销,户部山东司,是一项一项核过的,都是应报应销的,没有枉法的情事。”
不说自己“插手”,也不说自己“没插手”,而是为户部有司的行径辩护,等于间接承认了:安徽军费报销案,我“插手”了。
说明一下。户部设十四个“清吏司”,以省名命名,管理本省及邻近省份的钱粮事务。这十四个“清吏司”中,没有“安徽司”,安徽的事务。由“山东司”负责。
宝鋆收受贿赂,插手安徽报销案,并不出恭王的意料。恭王亦不以为宝鋆的行为有多么不堪——谁不收钱啊,他奕收的银子,比之宝鋆,只多不少吧。而宝鋆虽然“闪烁其词”。毕竟也算“坦承其事”,足见相互信任之深,恭王内心反颇为欣慰。
至于是不是真的“应报应销”,则基本是个“见仁见智”的事情。
阎敬铭“到部”之前,户部的各种规例极其混乱。不但存在无数漏洞,还有许多自相矛盾的地方。用哪条规例,不用哪条规例,是甲是乙,是此是彼,是神是鬼,全在司吏的一念之中。
军费报销尤其如此。军兴之时,何为军需。何为民用,以当时的财务技术手段,本就不易分得清楚。加上省里面多会趁机“加塞”。把正常情况下很难报销的费用往军费里面塞,使得当时各省的军费报销,几乎都是一笔烂账。
司吏的“自由裁量权”太大,使军费报销成为高发、甚至必发的渊薮,这一点,当国者是心知肚明的。
打平洪杨。轩军是第一支报销军费的部队。当时,关卓凡受了周家玉的指点。将轩军挂上“京营”的牌子,军费分成两块。军饷一块,直接在八旗俸饷处备案记档,根本没经过户部;枪炮子药一块,则按照一厘四的盘口,叫户部的蠹吏赚了大约四万多银子去。
户部在轩军身上刮到的油水有限,个个摩拳擦掌,等着后面的大头——湘军一系上门“讲数”。湘军的军费,不是轩军的几百万两银子可比,那是上万万两的“大活”,即便按照给轩军的“优惠价格”——一厘四的盘口,也有一百几十万两的银子可以落袋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