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翁,‘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也’!这两句诗,百世之下,有人吟咏起来,必依旧荡气回肠!”
彭玉麟心头火烫,连眼眶都微微的热了。
“英雄铁骨”自然是他彭雪琴,“美人冰心”自然是他的竹宾,他的梅姑。可是,知道他的心事的人不在少数,但在他面前,有哪个敢、有哪个会拿这个说事?
彭玉麟其实是世上第一等至情至性之人,这段蚀心刻骨的悲情,深埋心底数十年,除了一幅又一幅的梅花,再无可资排遣之道。中夜萦心,免不了一次又一次,咬碎银牙,泪湿衣襟。
数十年来,当了他的面、大声称颂这段情愫的,关卓凡是第一人。彭玉麟听在耳中,那种痛快,无可言喻,真正是直抉心底!
“王爷太过誉了。”彭玉麟按耐住激越的心情,以尽量平静的声音说道,“孟子这几句话,说的是伯夷、柳下惠——都是圣人,孟子推崇备至,许为‘百世之师’,彭玉麟再狂妄,也不敢比肩的。”
“伯夷、柳下惠算‘圣人’?”关卓凡放声大笑,“论起为国为民,至情至性,他们两个,究竟哪一点比得上雪翁?”
好家伙,这睥睨伯夷、柳下惠之余,连孟子都刺了一下子,且硬把彭玉麟往“圣人”的位子上按,彭玉麟确实“再狂妄”,也不能认的。
一时之间,他不晓得该说什么好,滞了一滞,说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玉麟有幸!玉麟有愧!”
很好,如此说来,就这么一小会儿,咱们俩就成了“知己”啦。
关卓凡伸手肃客:“雪翁请!”
“王爷请!”
落座上茶之后,关卓凡微笑说道:“雪翁,先给你说个笑话儿——恽次山写信给我,抱怨你来着。”
彭玉麟微微一怔。
恽次山,名世临,字季咸,号次山,时任湖南巡抚。
离湘之前,彭玉麟刚刚跟恽世临打过一次交道。
“赐金放还”之后,彭玉麟一直住在原籍衡阳,逍遥林下,读书戏墨,优哉游哉。恽世临由省城长沙,跑到衡阳,满面春风,说是“专程过来看望雪翁”。
这当然是假话。
恽世临接到了钦命彭玉麟“巡阅长江水师”的廷寄,他生怕彭玉麟不肯出山,自己既然做着湖南巡抚,彭玉麟就是自己的“部民”,如果彭玉麟和朝廷僵住了,自己这个“老公祖”,免不了要遭受池鱼之殃——“上头”一定埋怨自己不会办事。
因此,他专程跑到衡阳来“请驾”。
当然不敢硬催。恽世临扮出一副打抱不平的样子:“雪翁,朝廷也太能支使人了!你这才过了几天清净日子?唉,又得鞍马劳顿,出没风波了!不过,你若不急于成行,不论上头怎么催,都归我去敷衍!”
彭玉麟看了廷寄,沉吟说道:“次翁盛情可感。不过,旨意是要我到上海,面禀轩郡王,听取进止。王爷的行程是定好了的,我这儿不能拖,不然就耽误正事儿了。嗯,我……后天就上路。”
恽世临大喜:早知道你这么痛快,我费这老鼻子的劲儿干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