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卓凡淡淡一笑,说道:“雪岩,我的话,多少刻薄了些,可是,不如此,你大约醒不过来!”
顿了一顿,峻声说道:“有一句话,请你记住:世界潮流,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你可以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就是不能与潮流斗!蒸汽缫车就是潮流!土缫车之于蒸汽缫车,就像舢板之于蒸汽船,马车之于火轮车,弓箭刀矛之于洋枪洋炮——你怎么斗?!”
“是,是!光墉铭记于心!嗯——世界潮流,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对抗潮流,”关卓凡的语气,已没有了讥嘲之意,却是愈加郑重,“不论是谁——丝商也好,养蚕缫丝人家也好,还有什么做‘捻丝’、‘拍丝’的工人,总之,吃丝这碗饭的人,从上到下,统统都是要打破饭碗的!”
“反之,顺应潮流,不是打破饭碗,是换一个更大的饭碗!”
“是,是!不过……”胡雪岩吞吞吐吐的,“光墉愚钝,如何……呃,方能够……两全其美?请王爷开示。”
你这是反过来将我的军吗?
“两全其美?”关卓凡嘴角又露出了讥嘲的笑容,“天底下哪里有这般好事?”
顿了一顿,又说道:“可是,若说新式缫车一入国门,缫丝厂一建起来,养蚕缫丝人家就没有饭吃了,却是杞人忧天了。”
“呃……请王爷训谕。”
“其一,缫丝厂难道不用工人?这班工人从哪里来?自然就是原先养蚕缫丝的人家了——在工厂做工难道不算饭碗?况且,吃这碗饭,未必比关在家里煮茧、缫丝更加辛苦,赚的也未必比自己家里的那部缫车更少!”
“未必比关在家里煮茧、缫丝更加辛苦”,大致是实情。
煮茧、缫丝是极其辛苦的活计,在屋内高温蒸煮,门窗却要密不透风,由始至终,没日没夜,犹如一直呆在一个大蒸笼里边。“蚕季”都在春天,屋外的气温其实并不算高,但屋子里的人,汗如雨下,什么衣服都穿不住的。
缫丝厂不晓得什么模样?想来再怎么辛苦,大约也不过如此吧。
“赚的也未必比自己家里的那部缫车更少”,目下倒不大好说。不过,江浙农村,养蚕缫丝人家,“蚕季”辛苦到头,也就勉强挣个温饱。在工厂里做工拿薪水,似乎确实也不应该少多少。
“可是,养蚕缫丝的,都是女人家……”
“那有什么关系?江南乡下女儿,都做得活计,都和外人打得交道,有几个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再者说了,将来在缫丝厂里做工的,定规都用女工,不用男工,‘封闭式管理’,外人也进不去,没有男女大防之虞的。”
“男女大防之虞”也许能够避免,但并不是说就没有不可解的难处了。胡雪岩想到一事,张了张嘴,却感到甚难措辞。心里转着念头:这个事儿,该如何向王爷陈说,才算委婉得体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