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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湛霖沉吟了一下,说道:“竹坡,话虽这么说,不过,圣人制礼,施之罔极,今时今日,到底何处‘未为之备’,能否试举例一二?”
这话说的有趣,若真是“施之罔极”,就不该“未为之备”,鲍雨亭,你到底是支持宝竹坡的观点?还是反对他的观点?
“‘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宝廷说道,“各位想一想,昨日大行皇帝龙驭上宾,亲贵军机议立嗣皇帝,何以无果而终?不就是这个‘礼’字,不够用了吗?”
宝廷所谓“因时而发”之“时”,原来在这里!其余四人,都是微微一震。
“嗣皇帝要在仁、宣一系中选出,”宝廷说道,“一方面,依‘礼’,嗣皇帝不但要继统,还要承嗣;另一方面,载治、载漪两个,皆为人嗣子,不能够二次过继,因此,就都没有做嗣皇帝的资格——这也是依‘礼’!于是,嗣皇帝就只能在载澄、载滢两个中择其一了。”
载治、载漪、载澄、载滢,宝廷直呼其名,还一口一个“个”,眼下这个场合,毕竟不是私人晤谈,程彝等人听得耳中,略觉违和,不过转念一想,人宝竹坡可是正经的宗室,论辈分,说不定比“载”字辈还高呢,不叫名字,叫什么?
“可是,”宝廷继续说道,“恭亲王夫妻的态度,各位想来已有所闻,父母之恩,昊天罔极!人家当爹当妈的不乐意,‘上头’难道可以‘牛不喝水强按头’?一边儿是君为臣纲,一边儿是父为子纲,君臣是‘礼’,父子也是‘礼’,二‘礼’不可得兼,如之奈何?”
众人面面相觑。
过了片刻,鲍湛霖叹了口气,说道:“也是——遇上这种情形。就算孔孟复生,大约也要束手的。”
程彝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嗣皇帝谁属,这个。嗯,亲贵、军机公议之后,仰赖宸衷独断,咱们在这儿议论,似乎不大合适……”
宝廷大声说道:“我等进士及第。皆为天子门生!天子无私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况翰林为国士乎?”
“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这句话,出自顾炎武的《日知录》,有人不由就在心里面嘀咕开了:宝竹坡,你还真是百无禁忌,你不会不晓得,顾亭林的这句话,是在什么背景下说的吧?
程彝尴尬的笑了一笑,不说话了。
不过。被“实习生”抢白,程教习并没有生气,这不仅仅是他的涵养好,更重要的是,程彝的本意,原不在阻止几个庶吉士议论“议立嗣皇帝”一事,他作此表示,不过是说,作为“小教习”,俺已经尽到了俺的责任。如果他们几个,说出什么出格的话,就不关俺的事儿啦。
特别是自己的那个“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的题目,被宝廷硬说成“因时而发”,而此时之“时”,最大者莫过于继统承嗣一事,所以,寻根究底。今天庶吉士们在这儿议论“议立嗣皇帝”,始作俑者,竟是自己这个“小教习”?为了不惹不必要的麻烦上身,程彝不能不替自己预留地步。
“‘翰林是国士’——诚哉斯言!”
鲍湛霖先赞了一句,然后说道:“竹坡,你是宗室,有个话,问你大约是比较合适的,不过,呃,就是不晓得,这个话,说出来,会不会有些……犯忌?”
“为国为民,何忌之有?”
“好一个‘为国为民,何忌之有’!”鲍湛霖大拇指一翘,“那我就直说了——难道,嗣皇帝真的就不能择自仁、宣一系之外吗?”
“不能!”宝廷斩钉截铁的说道,“支庶太多,论起资格,都是一样的——反正都已经出了帝系了!不论选谁来做嗣皇帝,别支的都不会服气——凭什么立他不立我?这个心思一动,就不得了了!君不见八王之乱乎?”
几个人心中一颤,鲍湛霖连连摇头,说道:“竹坡,你这就未免危言耸听了!本朝恩泽深厚,哪里会出这样的事情?”
宝廷一声冷笑:“司马氏分封诸王的时候,想的大约也是‘恩泽深厚’,大约也没有想到,过不了多少年,姓司马的,彼此就打做了一团吧?”
这个话,鲍湛霖可就没法子接了。
宝廷也觉得自己的话过头了点儿,稍稍放缓了语气,说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可不是杞人忧天——没有八王之乱,总有九王夺嫡吧?”
顿了一顿,“还有——也是说句实在话,九王夺嫡,不论大位谁属,到底都是圣祖亲子,谁上谁下,都不关其余支庶的事情,闹得再凶,也是上三旗自己的事儿,不会累及其余五旗,今天的局面可就不同了!”
再顿一顿,加重了语气:“如果嗣皇帝出了帝系,别的支庶又不服气——我看,仁、宣一系也未必服气!如此一来,八旗就难免要分崩离析了!——八旗是国本,八旗动摇,大清危矣!”
这番话,听得其余几人悚然动容,相互以目,没有人再来反驳宝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