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错已经铸成,无可挽回!上天虽有好生之德,我皇太后虽洪施广沛,但“恩德不及枭獍”,罪臣万不敢腆颜乞恩,只能“甘伏斧锧”,求我皇太后早日宸衷独断,“付罪臣于明正典刑,以昭天下后世人臣者之炯戒”。
看到这儿,醇王再也忍不住了,他抬起头来,惊恐的看着恭王,颤声说道:“六哥,这个,这个……”
恭王扭头看了一下窗户,然后走上一步,凑近了醇王,微微俯身,压低了声音,说道:“‘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个道理你不懂?——唯有‘认罪伏法’,才有唯一的生路!”
这个道理,醇王确实不大懂。
他呆了半响,迟钝的点了点头,说道:“是,是,六哥教训的极是……”
“这只是一半儿,下边儿还有——你看下去!”
“是,是……”
醇王又擦了擦眼睛,喘了几口气,勉强定住了心神,继续看了下去。
放在奏折两边的手,却依然微微的颤抖着。
“下边儿”是这么说的:
罪臣“痛定思痛,灵台明澈,尽晓昨日之非是矣”,“荣安固伦长公主,文宗显皇帝嫡嗣,穆宗毅皇帝嫡姊,龙日天表,圣质祥惟,宽仁睿哲,至纯至孝,才秀藻朗,端仪万国,堪承统绪之继、帝祀之奉”,此前,罪臣“一叶障目”,“不见金之坚、琼之贞、冰之洁、砥之平”,实在是“不识子都之美者也”,羞惭无地!
留意一下,荣安公主的封爵,是“固伦公主”,并没有一个“长”字,这个“长”字,是恭王替醇王硬加进去的,有了这个“长”字,荣安公主就凌驾于敦柔公主之上了。
还有,荣安公主不是皇后所出,其实不能说是“嫡嗣”,只能说是“血嗣”,不过,既然母后皇太后目荣安为己出,在目下的政治大环境下,硬这么说,也未尝不可;可是,“嫡姊”二字,就怎么也谈不上了——荣安公主和穆宗两姊弟,根本不是一母同胞啊。
这个“嫡姊”,真正叫“硬来”了。
总之,吹捧逢迎,无所不用其极。
接下来,“罪臣”说,拿自己的罪行来说,本是没有资格再就统绪大事发声的了,可是,“寸心不尽”,被朝廷“置诸典刑”之前,唯一的希翼,就是看到“荣安长公主”继统践祚,自己在宗人府“空房”内,向紫禁城“遥遥匍匐舞拜”,恭叩新君登基,然后,“可以含笑伏于斧钺之下矣。”
至此,醇王才隐约明白了恭王为他设计的“生路”。
看过了奏折,醇王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般,反复的向窗户的方向看了几次,然后,又下意识的看了看房间的另一端——好像那边能藏着什么人似的,确定了确实没有人监视、监听了,才低声说道:“六哥,这个是,这个是……劝进了!”
恭王眼中波光一闪,说道:“不错!”
醇王嗫嚅了一下,说道:“就是宝竹坡,其实,也只是说……荣安是文宗显皇帝的‘血嗣’,并没有……直接劝进……”
“是啊,”恭王淡淡说道,“问题是,人家宝竹坡,可没有住到宗人府的‘空房’里来啊。”
“啊?啊,是,是……”
醇王背上的的冷汗,渗出来了。
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这个名字,他是一定要署的,恭王说的没错,这是他唯一的“生路”。
研墨濡笔,看着奏折后面的空白处,醇王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最终,颤颤巍巍的提起来笔。
“我提一提你,”恭王说道,“你现在不能自称‘臣’,须自称‘罪臣’。”
“啊?啊,是,是……”
又踌躇了片刻,醇王终于落笔了。
他先小心翼翼的写下了较小的“罪臣”二字,然后,又写下了“奕譞伏惟睿鉴谨奏”八个略大一点儿的字。
醇王的法书,本来还是看的过的,可是,此刻握笔之手,哆哆嗦嗦,笔下之字,歪歪斜斜,全然不成章法,不过,总算没有缺笔少划。
放下笔,醇王大喘了几口气,好像这支笔有多么的重,这十个字,已经耗尽了他的气力了。
恭王拿起折子,细细的看了看,点了点头。
“六哥,”醇王惨然说道,“我可就是,可就是……第一个上表劝进的……爱新觉罗氏了。”
顿了一顿,“百年之后,不晓得,该怎么……”
醇王本来想说,“百年之后,不晓得该怎么去见列祖列宗?”可是,他也晓得,这个话,在这个地方,不管有没有人监视、监听,都是说不得的,于是,说到一半,打住了。
恭王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待折子上的墨迹干了,合上了折子。
这才冷冷说道:“不,你不是第一个。”
微微一顿,“我才是第一个。”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