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唐景崧笑道,“含翁说笑话了!哪儿能就泊在此处呢?此处的水,虽然不算深,可到底是外海,无风无浪还好,风浪一大,船再大也吃不消啊!再者说了,此处距离岸边还是太远了些,补给什么的,也实在是不方便,总得寻一个港口,才算正经的锚地啊!”
阮知方心中又是一跳,“呃,是我失言了,那,维公的意思是——”
“小船跟着我,”唐景崧说道,“大船嘛,南下土伦——就以土伦为锚地好了。”
微微一顿,“船上的护卫,一半留在土伦,另一半,由陆路北上,至顺化和我汇合——含翁,你看,这么着,行不行得通啊?”
这个安排,并不算太过意外,可是,阮知方的心,还是怦怦的跳了起来:虽然只有“一半”,这支军队,到底还是要进顺化!
但,他又怎么能说“行不通”呢?
唐景崧已经说了,那是“护卫”,钦差的“护卫”,自然要“护卫”在钦差身边——天经地义啊!
过了一小会儿,阮知方咽了一口唾沫,涩然说道,“这个,土伦那头儿,呃,已经辟为商港了……”
下头的话,甚难措辞。
话没说全,不过,唐景崧晓得他什么意思。
“含翁的意思,”唐景崧淡淡的说道,“是否是说,越、法两国,签了《壬戌条约》,其中一条,辟土伦、广安、巴叻为通商口岸,泰西各国商船、兵船,自由出入——”
微微一顿,“所以,土伦已经‘非吾所有’,天朝的船,以其为锚地,似乎……颇有不便?”
阮知方十分尴尬,“呃,这个,是……呃,也不是……”
唐景崧一声冷笑,“怎么,土伦这个地方,法国人去得,煌煌天朝,反而去不得?这不是……乾坤颠倒了吗?”
这个话太重了,无异于指越南自外天朝、甚至别有异图,阮知方无论如何承受不起!
另外,话中隐含的对越南君臣屈志于法人的指责,他也无法接受,当下站起身来,俯一俯身,“维公……钦差误会了!我……下官绝无此意!这……”
唐景崧摆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含翁请坐!我的话,也重了些——含翁见谅。”
阮知方重新落座,呼吸不由有些急促了。
“土伦到底只是通商口岸,”唐景崧的声音,还是淡淡的,“非如南圻东三省者,白纸黑字,割让给了法国人,我的船,泊在土伦,法国人就算不满,也只会来找我的麻烦,不会来找越南君臣的麻烦,含翁,你就不必太过忧心了。”
阮知方所最“忧心”者,并非法国人要找谁的麻烦,而是天朝大军,深入腹心,若久屯不去,孰知祸福?
可是,这个“忧心”,如何可以明说?
同时,“白纸黑字”、“割让”云云,刺耳椎心,一时之间,土伦的硝烟弥漫,嘉定的血肉横飞,以及胞弟死前的哀鸣,皆历历如昨,一股又酸又热的气血,伴着国仇家恨,一起涌上心头,他压了又压,还是压不下去,一张老脸憋得通红,额上也微微见汗了。
“土伦,”唐景崧缓缓说道,“我的船固然要去,我自个儿,待办结了传旨的差使,也是过去要走一趟的,我要看一看,莲池屯的风光,是否如旧?”
莲池屯——
这三个字,犹如钉子一般,敲进了阮知方的心头,他再也忍耐不住,“维公……你不要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