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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南‘北属’时期——即归属中国管辖时期,”阮景祥说道,“对于征氏姊妹起兵的定性,越南和中国基本保持一致——征氏姊妹是叛乱,马援是平叛,对此,越、中并无分歧——即便在此期间,越南同中国发生过不止一次的战争,不止一次,处于事实上的独立。”
“公元十世纪后,越南进入真正独立时期,但是,独立的早期——丁朝、前黎朝至李朝前期,对征氏姊妹起兵的定性,依然没有改变——还是叛乱。”
“到了李朝英宗政隆宝应时期——‘政隆宝应’是李英宗的年号——大约公元十二世纪中叶前后,事情终于发生了变化——英宗降旨,封征氏姊妹为‘贞灵二夫人’,并建祠祭祀之。”
“这意味着,越南的官方,正式替征氏姊妹‘平反’了。”
“又过了一百年左右,到了继李朝而起的陈朝太宗天应正平时期——‘天应正平’是陈太宗的年号,越南政府又在‘贞灵二夫人’之前,加上了八个字的‘佳谥’——‘威烈制胜纯贞保顺’。”
“‘贞灵’二字,泛泛而谈,还是比较含蓄的,不过,‘威烈制胜’什么的,就有着非常强烈的‘舆论导向’了——这意味着,越南官方对于征氏姊妹起兵的定性,有了进一步的、重大的变化。”
“不过,官方的定性,并不意味着可以自动成为社会的主流观点,征氏姊妹当上‘贞灵二夫人’之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越南社会的主流观点——从士林到黔首,依旧认为,征氏姊妹的起兵是‘叛乱’——成书于陈朝中、后期的重要史书《安南志略》、《越史略》等,皆持此观点。”
“嗯,”阿尔诺沉吟说道,“惯性强大——或者说,宗主国的影响,太强大了。”
阮景祥:“将军高见!”
顿一顿,“关于征氏姊妹的舆情的真正变化,始于一本没那么起眼的、主要内容为越南民间志怪传说的小书——《岭南摭怪列传》。”
“这个书,替李英宗敕封征氏姊妹杜撰了一个故事——”
“‘逢大旱,帝命有司祷雨,感应凉冷袭人,帝喜,忽然而寐,见二神人戴芙蓉冠,著绿衣朱带,驾铁马队,随雨而过。帝讶然问之,神人答曰:‘妾二征夫人姐妹,奉帝敕命以行雨也。’帝谆勤请益,王举手止之,忽然应梦!乃敕封二征姐妹‘贞灵二夫人’,修造祠庙,礼厚甚之。”
“留意,这篇文章,用‘王’来称呼征氏姊妹——这在越南历史上是第一遭。”
“《岭南摭怪列传》以及其后的另一本性质相近的《天南云录》,都认为,征氏姊妹之起兵,是反抗暴政,官逼民反,是正义的。”
“其后,越南最重要的正史《大越史记全书》——此书之编纂,始于十五世纪后期,终于十七世纪后期,足足花了两百年的时间——终于对征氏姊妹起兵的性质,做了‘盖棺论定’。”
“相关内容,大致如下——”
“‘庚子元年春正月,王苦交趾太守苑定为政贪暴,及仇定之杀夫,乃与其妹贰举兵,攻陷州治。’”
“‘征氏愤汉守之虐,奋臂一呼,而我越国统几乎复合。其英雄气概,岂独于生时建国称王,没后能捍炎御患?凡遭灾伤水旱,祷之无不应。征妹亦然。盖女有士行,而其雄勇之气在天地间,不以身之没而馁也。’”
“至此,对于征氏姊妹的评介,官方和民间,终于‘统一’起来了。”
阿尔诺:“‘我越国统几乎复合’?一千八百年前,不是应该处在‘北属’时期吗?这个‘国’,是什么‘国’呀?”
阮景祥:“这指的是南越国,这个国家是中国人建立的,首都在今天的广州,疆域广大,广东、广西大部、福建一部以及越南的北部、中部,皆在其治下,不过,存续的时间不算太长,未到一百年,便被它的母国——中国灭掉了。”
“哦……”阿尔诺点点头,“明白了,请继续吧!
“虽然说,到《大越史记全书》这儿,”阮景祥说道,“对于征氏姊妹的评介,官方和民间,勉强‘统一’起来了,可是,‘统一’归‘统一’,‘贞灵夫人’的香火,是远不能同‘白马将军’相提并论的。”
“别的不说,整个越南,除了‘敕造’的两、三间‘贞灵夫人祠’外,民间主动为‘贞灵夫人’修的祠,寥寥可数。”
“原因呢,我想,大约有两点。”
“第一,自然是‘贞灵夫人’的底子太薄——直到十七世纪中、后叶,民间才真正认可了征氏姊妹的神祗的地位,‘而白马将军’呢,人一千八百年前就已经‘成神’啦!”
“第二,我以为,越南官方替‘贞灵夫人’选错了一个身份——雨神。”
“据《岭南摭怪列传》,征氏姊妹之所以获封贞灵夫人’,是因为‘奉帝敕命以行雨也’;《大越史记全书》也强调,征氏姊妹最主要的神迹,在于‘捍炎’,那么,‘贞灵夫人’的神职,无疑就是——雨神了。”
“可是,越南的气候,属于热带季风气候,水系发达,降雨丰沛,是一个多涝少旱的国家,‘行雨’、‘捍炎’什么的,意义实在不大——越南一年四季,难道还怕少了雨水不成?有时候,雨神一类的神祗,甚至还会被视为‘恶神’——人们祭祀祂们,不是出于善祷,而是因为畏求——求祂们莫‘大显神威’,莫下那么多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