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怕,”他说,“华佗先生虽说有名在外,但天下间也不是只有他一位医师啊,我听说南阳还有一位先生姓张名机字仲景,若是华佗看不好的病,咱们也可以……”
陆廉突然打了个哆嗦。
“主公啊,”他说,“不要再请医者来了。”
“你小小年纪,如何就这般悲观了!”主公不由自主地责骂了一句,“天下哪有治不好的病!多寻几位医师过来,总能将你身上这些伤病治好,保你娶妻生子的!”
这句话终于在陆廉身上起了效果。
这位二十岁左右的少年一脸想哭又很想笑的神情,最后还是张口说道。
“主公,我是女人啊。”
刘备虽然有点坐没坐相,但平时的风度举止还是颇养眼的,要不也不能那么迅猛地刷到各路士人的好感度。
但他的腰板从有点愤怒,有点不安,有点焦虑的紧绷状态迅速坍塌下来了。
主公耷拉着脑袋,她也耷拉着脑袋,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看了一会儿。
“你是个女人。”他机械地重复了一遍。
“是。”
“女扮男装。”
“是。”
“我准备上奏表,表你一个琅琊郡守,”刘备说,“这下怎么办,你只能当个别驾了。”
她觉得这个话题跳得很突兀,她有点听不懂。
“主公这是什么意思?”她愣愣地说道,“为什么要表我一个郡守?”
主公瞪着她,“你不想当吗?”
“……不想啊。”
主公从耷拉脑袋的状态进一步坍塌,直接仰面朝天,把全身重量都靠在凭几上,仿佛一只泄了气的皮球,“那你何必男装!”
“……啊?”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样的剑客,竟然是女子。”刘备感慨了一句,“天下何人敢再轻视妇人!”
……性别歧视的确是不好的。
……但她和正常的小妹子除了外表相同之外,其余相似之处其实也不是很多。
“既如此,你可去后……”主公的话说了一半又噎回去,“你这次不曾又瞒了我些什么吧?”
“这次真没有!”她疯狂摆手,“跟府上的婢女一起洗个澡也没问题啊!她们都可以为我作证!”
主公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似乎很想教育她几句,但那只手指了她半天,就是说不出话来。
“我一会儿吩咐婢女,为你寻一套女装来,”主公说道,“晚宴时你着女装便是,也好让世家看……”
她不得不打断一下,“……这样成吗?主公?”
刘备似乎因为思路被迫跳回前面一个话题而有点点不耐烦,“这有什么不成的。”
“你有‘列缺剑’,也曾建立功勋,既是剑神,又为名将,”他说,“难道有人会因为你的妇人身份而轻视于你吗?”
申时的太阳开始慢慢西斜,但天光还明亮得很。
州牧府的这间大厅里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大家都快乐得很。
回去看老婆孩子的看完也来了,洗漱更衣的也收拾过自己又回来了。比如说太史慈,打仗时乱糟糟一把胡子跟星期五似的,赴宴时就是沐浴更衣还精心修剪过须髯的美男子模式,特别有心机。
一群人聊着起这一场大战的功臣,夸一夸远在广陵的二爷,又夸一夸近在眼前的太史慈,最后话题就落到了只身单剑守城门的陆辞玉身上。
“辞玉何在?”
“我让她去收拾一下……”刘备居于上座,很是悠闲地说道,“她现下该来了吧。”
简雍先生笑呵呵地指了一指,“那不是?”
穿过人群,一身直裾的陆廉自院中走了进来,刚准备和周围的人打声招呼,上座的主公忽然皱眉了。
“你怎么没换衣服?”
众人互相交换了一个不解的眼神。
陆廉十分艰难地开口了,“主公,我……”
这位主公平时是个很好说话的人,而且对装束之事十分不敏感。
……就这么说吧,天气炎热时,这一群亲近之人喝酒喝多了,简雍先生解了衣服拍肚皮,主公都能笑呵呵的不以为意。
再上下打量一番陆廉,这身细布直裾虽然不是什么蜀锦之类的名贵布料,但也干净整洁,没有任何值得被训斥的地方。
田豫皱了皱眉,试探性开口了。
“主公何意?”
“今日欢宴,除了为诸位庆功之外,”主公说道,“另有一件大事!因此辞玉须得先换了装束才是。”
在众人齐刷刷的目光里,这位小陆将军磨磨蹭蹭地又出去了,引起了一片交头接耳。
小陆将军虽然不在场,但主公在,大家也在,吃吃喝喝也没什么关系。
但只要提起丹杨兵乱,大家就迫不及待地想听一听陆悬鱼自己会如何描述这一场传奇。尤其是跟随刘备出征的那些人,并不曾亲见,因而就更加向往了。
“说起来,小陆将军尚未婚配……”
“不错,我家有个妹子……”
“你这人如何顺着话题就爬上来了?我还只开了个头!”
“听说小陆将军……”
“何必听……”
这样噪噪切切的声音在门口处出现一个人影时,突然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陆廉又回来了。
在那件直裾外面,套了一件女子的罩袍。
那罩袍其实很美,锦缎上开满了朵朵桃花,在夕阳与灯火之间烁烁生辉。
但他那样满脸不自然地走进来,所有人的脸色就都变了。
“这是……主公要小陆将军所着的衣衫?”简雍很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刘备兴高采烈地点点头,“尔等觉得……”
三将军握紧了酒杯。
陈群沉下了脸。
田豫深吸了一口气。
太史慈猛地站起身,“丹杨兵乱,陆将军麾下兵卒皆遣出阻击泰山寇,城中无兵无卒,他只身一人,为主公守住了这座城池!纵不赏其功,何以要如此羞辱他?!令他着妇人衣衫,为众人取乐?!”
刘备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错愕地,几乎是惊恐地望着陆廉。
后者扁了扁嘴,似乎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了。
但那张委屈的神情立刻被众人向着另一个方向误会了,田豫立刻起身,要替她脱了那件罩袍。
她悄悄地躲开了。
“……郎君?”
陆悬鱼需要仔细想一想,自己该如何同众人解释。
但她更需要集中注意力,将黑刃的声音从脑子里排除出去。
黑刃偶尔会因为她的某个选择而嘲笑她,偶尔也会因为她遭遇什么尴尬状况而嘲笑她。
……但今天它笑得最大声。
……而且笑起来没完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装鱼鱼!
众人:不我不信——!!!(声嘶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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