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位“少以侠气闻”的袁公路几乎已经失去了讲话的能力,他身着玄袍,头戴冕旒,但身边连最后一个卫士也没有了。
这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握着长戟,徒劳而狰狞地与她的士兵们对峙。
当他看到她缓步走进宫殿时,胸腔里就发出了更加急促的喘息声。
“逆贼!逆贼!”他骂道,“尔敢欺天耶!”
“欺天?”她有点疑惑地问,“我如何欺天?”
“若非尔以鬼蜮伎俩骗开城门——”他歇斯底里地大喊出声,“袁术乃至是乎!”
“你看到寿春城内的百姓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吗?”她问。
袁术愣愣地睁大了眼睛。
“你知道他们在不断地饿死吗?”她又问了一句。
阳光透过窗子,落进了以彩石铺就的砖石上,反射出一片绮丽而不真实的光,这些仿佛游离于另一个世界的光晕照在了那些精美的器皿上,那些美玉、珊瑚、玳瑁上,然后又一次反射出一片朦朦胧胧的光辉。
袁术就站在这样一片朦胧的光辉里,孤零零地站在这一片天宫般的金碧辉煌里,像是在听另一个世界的话语一般,用一副怪神情来倾听她的话语。
但他最后似乎还是听懂了,因为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鄙夷的微笑。
他调动起了全身最后的力气,执戟的手也不再颤抖。
袁术就那样手持长戟,向她冲了过来。
他的脚步很稳,微微弓下的腰身也证明他曾受过良好的军事训练,但在她的军队面前,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因而她甚至不曾出手,他的胸膛就已经被十几柄形状各异的兵刃刺穿。
那件肩上担着日月星辰的黼(f三声)黻(f二声)之服一霎便被一股接一股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
热气腾腾的鲜血淌到了精美绝伦的地砖上,将那片绮丽的彩石也染上了可怖的色泽。
那鲜血的主人,宫殿的主人,直到死亡来临时,也依旧睁着一双鄙夷而愤怒的眼睛在看着她。
而她永远无法理解这个挥霍了无数百姓的生命,却没能进取中原,成就霸业,而只是奢靡无度,修建起这样一座天宫的人心中到底怎么想了。
震动天下的二袁之一,如果只是一个不堪的二世祖和贼人,他为何能起势如此之大?
但他要是也能称为英才,为何败亡得又如此之快呢?
……袁术乃至是乎?
那些袁家的卫士可以被正常安葬,但袁术是没有这种待遇的。
他的头很可能要跟王莽一个待遇,尤其是在主公受到背刺的现下,就格外需要传首雒阳,令朝廷看一看,令天下看一看刘备军团的实力。
然而袁术授首并不意味着这座宫殿已经彻底探索完了,她还得继续往里走一走,安排功曹和士兵们能搬走的就一面搬走,一面清点造册,搬不走的需要贴封条先封闭起来,比如那些镶嵌了宝石的石雕树,那些镶嵌了黄金的瓦当,那些以玉石制成的础石……
她也是开了眼了,寻思再见见世面也无所谓了,就这样一间屋子接一间屋子地走一走,很快便走到了一座大门紧闭的宫殿前。
她推了推,又推了推,发现没推开。
士兵们使了一把力,还是没推开。
这当然是难不住士兵们的,有力士举起长戟卡进门栓之中,暴喝了一声,那并不能作为防御工事使用的华丽木门便应声而开了。
……里面顿时传出了一片妇人的哭声。
……有人在惊慌失措地乱窜。
……有人在瑟瑟发抖。
……有人捂着脸,俯倒在地上。
姿态各异,但基本上各个都穿着蜀锦制成的衣裙,这些蜀锦衣裙大量使用了金银线,因而极其华丽。她们在殿里这么动一动,身上的光辉就刷刷刷地闪成一片。
陆悬鱼回头看看。
亲随们谁也不敢进了,都站在门口,老老实实,目不斜视。
……还行,女将军带出来的兵至少在尊重妇女方面还是有些优势的。
她抬起靴子,迈进殿内。
有人哭声忽然变大了!
有人哭声忽然就收了!
还有人偷偷在袖子后面看她,似乎还悄悄和别人说了一句什么。
“……你们都是袁术的女眷吗?”
那些哭哭啼啼的妇人都在悄悄看着她,其中一名略有些年长的妇人在人群中打量了她一会儿后,拉着一个眼睛哭肿了的小姑娘上前来,泪流满面地冲她行了一礼。
那小姑娘长得如何她也没太看清楚,主要是脸上有灰,头发也很乱,而且哭哭啼啼不想正脸看她。
但是那名妇人却很是迫切地为她挽了挽头发,甚至还胡乱地擦了擦她的脸。
“此袁公之女,”她这样推着那个小姑娘说道,“若有幸为将军执帚,我便不再担心她的安危了!”
……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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