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撇嘴,似乎将这句话当成一个空洞的,不合时宜的恭维。
但司马懿的眼睛不是这样说的。
他的目光冷酷又清晰,看穿人心。
——你不会败。
——因为在我所见过的人里,你不是最聪明的,不是最勇武的,但你是最执著的!
——你心里有一个强烈到足以将这副躯壳燃烧殆尽的愿望。
——你为了它,可以付出比任何人都要多得多的代价。
——所以,在实现那个愿望以前,你不会败!
她似乎微笑了一下。
有令官上前。
“将军,卯时已至。”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传令城中。”
“诺!”
战场渐渐清明时,士兵们的视力得到恢复,体力也消耗得差不多,纷纷结队寻找起自己的营旗。
青徐军是这样,冀州军也是这样。
那些溪流渐渐汇聚成河,向着中军的方向流淌而去,有嗓子已经嘶哑的军官叱骂着要他们归队,于是他们揣着鼓鼓囊囊的战利品回到了队伍中。
那些战利品什么都有,有些很值钱,比如在青州兵身上搜到的金饰,听说这是陆廉的赏赐,亦或者是什么方术,总之是可以佩戴在身上,招摇过市的。大家说有了那东西,青州兵才会作战这样卖命,很希望他们也能从主公那里得到这样的殊荣。
当然这只是想想,主公给他们更丰厚的战利品,但绝不容忍他们生出这样的念头。
除了那些值钱的饰品、以及通常会有的铠甲刀剑旗帜之外,他们还得了许多的头颅,用衣服裹起来,血淋淋,喜滋滋地带回来,堆在脚下。
他们这样心满意足地站在军阵里,重新握住刀剑,摆出攻击阵势,满足之后的疲惫感就悄悄涌上了心头。
没关系的,他们想,他们已经捞足了军功,现在对面肯定也是一触即溃,前军压上,砍瓜切菜,摧枯拉朽便是,轮不到他们再去与青州人厮杀的。
他们人还站在这片恶臭的腐肉战场上,灵魂却已离开躯壳,飘去了热气腾腾的浴桶,温暖的卧榻,以及香喷喷的烤肉与醇酒旁。
有人实在忍不住,悄悄打了一个哈欠,眼角溢出一颗泪珠。
他忽然又滞住了。
他似乎在那一瞬间,透过泪珠看到了什么。
天该亮了。
远处的一切都渐渐变得清晰,比如同样摆出攻击阵势的敌军,比如两翼的盾兵,比如更远处的浓烟,以及在地平线尽头的,若隐若现的土城。
两军已经快要交锋了,他毫不怀疑敌军将一触即溃,因而这一切都是乏善可陈的。
只有一样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它好像闪着光,但离得太远,看不清楚。
那个士兵揉了揉眼角,将泪珠揉碎了,视线渐渐清晰时,又向着那个方向看了看。
它不再是一个点,而是一片,像贵人的纱衣一样,浅金色的,轻薄而明亮,向他而来。
这个念头令他兴奋起来,他踮起脚,伸长脖子,想看得更清楚些,而那片轻纱仿佛感应到他的迫切,飘来的速度就更快了些。
它渐渐有了实质的形体,在赶来的途中也有了错落起伏,可它依旧是很明亮的。
那些铠甲,那些盔缨,那些被磨到雪亮的槊头,都披上了一层朝阳的金光。
它就是那样从天边一样遥远的地方飘下来的,又轻又快,像晨曦不以任何人意志为转移地落在这片土地上,张辽的并州铁骑也正是此时冲进战场!
冀州人的反应是很快的,他们立刻安排弓·弩手,向着并州人的方向射出了一阵箭雨。
有战马嘶鸣,有骑士坠地,但更多的并州骑兵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他们夹紧马腹,俯低身姿,如惊雷一般撞进了冀州人的军阵中!
那称得上刚毅吗?
亦或者要夸一句勇武吗?
……那是强横!
更是决然!
袁绍一下子从他那舒服的皮毛坐具上跳起来了!
“这是哪里来的!”他高声问道,“这是哪一路的援军!”
陆廉不是已经无兵可用了吗?!
她那样有高洁名声的人,不是连民夫都推上战场了吗!
她怎么能藏下这支兵马!
她怎么能在两军将要交手时,命令这数千骑兵从侧翼猛然杀出来!
他是怎么算漏的?!
还有他的谋士!他们竟然也未能猜出这支伏兵!
……可是经历了这样一夜,方圆几十里仍有无数士兵在夜里走散未归,他哪里能猜出那支是她藏起来的,哪支是真走散了的啊!
“主公?”
有人将袁绍从沉思中惊醒。
“而今当如何?”
而今……而今?
而今有两条路。
一条是撤兵,他虽损兵折将,陆廉也必定元气大伤,暂退营中,以待来日。
另一条是倾全力继续下去,将他的亲卫、中军、马铠兵尽皆推上战场,看谁才是最后的胜者。
……但陆廉已经设了一次伏兵,眼见着将大破他的前军。
……她还有第二支伏兵吗?
袁绍的心悬了起来。
现在换他被架在火上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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