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天色渐晚,火红的霞光从天而降,笼罩琉京上空。
演武场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沉默着,百姓们目瞪口呆,文武大臣神色复杂。
此时上演的,是那些光怪陆离的戏文里才会出现的故事。
厉家公子悬浮于半空,宛若神祇,眸耀紫华,手捏印法。
每一个手印发出,都会奔腾出五条紫雷,仿佛出弦的利箭,直射安伯尘而去。
安伯尘凡体俗胎,哪敢硬接,仓皇逃窜,险象环生。
百姓们不知所谓,只当是高明的道法,可文武百官见多识广,如何看不出厉霖所施展的,正是绝迹于琉国多年的秘术。
终于,一名年迈的武将忍不住站起身,朝向东面高阁抱拳道。
“启禀君上,匡帝有约,但凡秘术不得轻易使用。只能用于斩妖除魔,以及对外征战,今日这比试......”
看得正起劲的琉君微微蹙眉,面露不悦,沉吟着道:“方爱卿,此乃我琉国。”
放在数十年前,琉君这话定会被论为大不敬,然而这些年来,匡惠帝昏庸无能,直属皇室的几大行省民怨纷纷。陈国之变更令其余诸侯心灰意冷,渐失了从前的恭敬,如秦国这等大国的诸侯更是暗中厉兵秣马,彼之异心,路人皆知。只因匡皇叔尚在,才令各方诸侯不敢轻举妄动,然而光是行省内的忧患就令皇室中人疲于应付,哪还有精力去压制各方诸侯。
闻言,方姓武将神色黯然,却硬撑着,抱臂拱手,没有退下。
“方将军所言极是,君上,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不如算他们平手。况且那秘术......”
又是一名老将起身进言道,这一回琉君没有开口,开口的是东南高阁上的左相。
负手立于阁栏后,左相笑吟吟地看着那员老将,点了点头道。
“君上知道几位大人爱惜人才。可比试就是比试,君上金口玉言,指望着两位俊才能分出个胜负高低,哪有打平的道理?秘术虽禁绝滥用,几位大人可曾想过,我琉国大军中若有一名秘术大家,来日远征南荒之地,当能避免多少伤亡?几位大人只重眼前所谓的人才,不为长远考虑,眼下若是开口止住,影响了厉霖的信心,往后修行之路就此夭折,对我琉国的损失,岂是几位大人能承担得起?”
左相不急不慌的说道,虽有强词夺理之嫌,可句句掐中要害,又暗含讥讽,说得两名老将军面红耳赤。
对琉国而言,最损国力的便是十二年一次的远征南荒,每每损兵折将,耗费钱粮,徒劳而返。左相明讥暗讽,言道琉国武将无能,那两位老将想要辩解,却又无言以对,只得忍气吞声,讪讪回返,看向安伯尘,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和同情。
徒有千里马,国君不惜才。
倘若放在重武的秦国,如安伯尘这等天生武将之材,定会倍受恩宠,倾心培养,哪会像琉君这般,将他置身险境,任由死活,毫不可惜。
楼阁上的老将们相视苦笑,国君心意已决,他们也不敢多言,只能暗中盼望着安伯尘能保全性命。
然而,想要从秘术家手上逃得一死,即便只是最简单的秘术,又谈何容易?
安伯尘疲于奔命,左突右闪,险象环生,可楼阁上的对话却一字不差地落入耳中。
原来这秘术是严禁滥用的......说是比试道技,到头来,这厉害霖奈何不了我,居然施展出秘术......
无名之火从心底腾起,熊熊燃烧着。
安伯尘面无表情,麻木闪避,纵有满腔怒火也无法发泄。
他知道琉国乃至大匡,等级森严,世家高高在上,平民身份微微。可他从前跟在离公子身旁,浑浑噩噩,并没多少感觉。直到今日这演武场上,他方才醍醐灌顶,如梦初醒。
原来像自己这样出身低微的佃户子弟,压根一文不值,死就死,亡就亡,阁楼上的那些人眼都不会眨一下。空有律令法规,也只是对自己这等出身卑贱者而设,对于如厉霖这等世家子弟毫无半点约束。
说到底,这场比试从头到尾,都没有半点公平可言。
自己能战到现在,逼得厉霖使出秘术,足可引以为豪了。
安伯尘如是想着,面色平静,眸中的火焰却越燃越旺。
放在从前,或许他早已认输作败。
可当心头的那块巨石崩溃瓦解,本属于少年人的热血滚滚流淌,心中的不甘和怨愤一朝爆发,安伯尘再不想轻言放弃。
无邪轻颤,如诉如泣。
握紧长枪,安伯尘稳下心意,躲闪之余,不住瞄向厉霖,苦苦寻找着破绽。
就在这时,喊声传来。
“小安子,他的秘术只能维持三柱香,再撑一柱香等他元气耗尽,便可反击!”
犹豫许久,司马槿再忍不住,脱口而出。
她本不该心软,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道出厉霖的虚实,可看着咬牙苦撑,挣扎在雷术下,命悬一线的少年,司马槿只觉心底某处又融化开了一片坚冰。
对他心软,不知不觉间,似乎已成了一种习惯。世上最难医治的,便是本不该养成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