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塬问起,大堂右侧,一个略显发福的中年人上前一些,拱手道:“大人,下官原太仓市舶副提举常报。”
“你留下,”朱塬说了句,见众人一时不动,抬手指向中堂下的那把朴刀:“不要磨蹭了,希望各位一起把这趟运粮差事办好。丑话说前面,我既然把祖上这把刀请出来了,不沾血就回去,太不吉利。如果有人想用自己祭刀,我非常欢迎。”
朱塬一副很阴阳的不正经语气,堂下众人却都是一凛,纷纷起身,施礼后鱼贯走出大堂。
没着急和常报说话,朱塬让刘琏把刚刚的会议记录拿来,正要一边看一边开口,华高伸手过来:“俺帮你看,你来说事。”
朱塬便递过去,见刘琏也要走,又喊住:“你也先留下。”
刘琏停步。
朱塬上下打量一眼常报,没有什么废话,开口就问道:“市舶司的税率是多少?”
常报拱手道:“回大人,循元制,靠岸商船,细分货物,诸如象牙、玳瑁等,十分抽二。粗分货物,诸如苏木、胡椒等,十五抽二。”
这年代就有奢侈品收重税的概念了啊。
朱塬想着,指尖轻轻敲击太师椅扶手,继续问道:“商船离岸呢?”
“三十税一。”常报说着,瞄了眼朱塬脸色,又道:“大人,太仓市舶司去年腊月设立,至今两月不到又被罢撤,其间诸事皆由前提举陈大人一言而决,若有甚么疏漏,下官也不知啊。”
常报说着,是真有些心酸。
太仓市舶司去年开衙,作为首任提举,那位从金陵而来的陈宁陈大人刚刚在太仓落脚,立刻就门庭若市起来,东南海商无不尽力逢迎。那怕陈宁是个很霸道的人,他们这些下属,其实也多少是喝了些汤的。
前段时间,陈宁忽然被罢免,最有希望接任的常报简直欣喜若狂。
然而,还没狂起来,很快就又来了坏消息,太仓市舶司被撤,朝廷让他们这些人来明州新设的营海司报道。其中某个正三品的营海使,正是这些日子朝野内外沸沸扬扬那位送五百年国祚的世外高人。
啐
甚么世外高人,倒是抓这肥缺,手是真准。
常报甚至怀疑之前的陈宁就是被这位拉下去的,因此,他当下才会忐忑,开口没说几句就开始为自己撇清。
至于其他?
之前的提举到副提举,一个从五品,一个从六品,只差两级,他还有些盼头。当下,正三品的营海使,比他这个从六品不知高了多少级还有堂上那把刀,或许,一句话说不好,人也就没了。
先斩后奏
皇帝陛下怎能如此放任一个少年啊!
常报在刚刚这甚么会议上一直都没开口,默默旁观,他能清晰感受到,堂上这位不是个好相处的,更何况,连另一边的从一品海军都督华高都要礼让三分,这太不正常,他已经考虑要不要辞官。
免得真被祭了刀。
朱塬没在意常报莫名其妙地推诿,斟酌片刻,说道:“税率改一下,今后一律为十分抽二。”
虽说分类抽税有合理性,但这年代,朱塬不觉得海贸如此高风险前提下,海商会运便宜货。那怕相对便宜,也不是普通人能消费得起。
因此,统一抽两成税,既避免有人钻空子,另一方面,终究也不会转嫁到穷人身上。
至于将来有特殊情况,将来再说。
简单,豁免就是。
等常报答应,朱塬又道:“你接下来有两件事。第一,收集唐、宋、元等各朝的市舶法令和相关文书,三天之后给我。第二,城南码头上的那些海商货船,按照我刚刚说的税率,尽快完成清点抽分。”
说完不等常报回应,就转向刘琏:“抽分的事情,你来主导,”说完又看向一直守在堂中的赵续:“再派一个小旗过去,相互监管,以后当成惯例,兵卒也随机抽取,不设定员。”
赵续抱拳领命。
常报也没甚么意见,刘琏却不太舒服:“翰林,既不信任我等,不如换他人来做。”
朱塬笑道:“见可欲,而思知足以自戒,这是圣人的境界。我其实不介意派你一个人去,但你爹好不容易挣了个青史留名,我怕他儿子因为禁不住几两黄白的诱惑给毁掉。”
刘琏昂首坚定道:“若行此等龌龊,不需翰林动用陛下佩刀,下官自我了断。”
“我还是觉得,不给你们机会更好一些,哪有时间考验来考验去。”朱塬又说一句,接着道:“除了这件事,你再亲自拟一份文书,要求东南沿海各地海商,全部暂停出海。若想继续参与海贸之事,文书发布之日起,三十日内来营海司报到。写完了尽快发送出去,包括广州那边,也要通知到。再有,寻一些曾经参与过为元廷海上输粮的老人,我稍后几天要亲自问话,了解北朝海运细节。再有,照北方纬度测量团队的模式,向南也发出三组人,一路测量直到南下大军前线。再有,关于气象和水文观测,你从礼部和太史院带来的团队从今天起,每天都要做出一份报告和一份预测,同时要主动在沿海寻找民间擅长观测天象水文之人,嗯也发一份告示出去吧,此类人才,不论出身,若有真才实料,都可来营海司自荐,我会授予官职。”
这么一长串说完,朱塬刚刚停住,身边就递了杯子过来,接过温温的茶水喝了一口,才又道:“暂时就这些,都去办吧。”
刘琏拱手答应。
听得有些发怔的常报反应过来,也连忙拱手,脑子里却想到了农家那围着磨盘不断转圈的驴子。
自己
不会也是这种下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