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声一停,冬冬冬冬地擂起鼓来,擂鼓三通,镗的一下锣声,鼓声止歇,数十人又齐声喊道:“恭请星宿老仙弘施大法,降服血煞魔君这个跳梁小丑!”
音乐声、叫喊声早已惊动两岸,人们从水榭阁楼中一拥而出,见了这老翁如此排场,都是不胜惊讶。
就在丝竹锣鼓声中,丁春秋脸露微笑,大袖一展,青影闪动间,众人看他脚下宛如御风一般,竟掠过数丈水面,飘然上岸。
段誉大吃一惊:“这星宿老仙果然名不虚传。”
他以为星宿老怪只是化功大法邪异,武功未必有多了不起,这时见他轻功精湛,不由叹服,寻思:“他便不使化功大法,我伯父与爹爹他们,大概也不是他的对手。”
王语嫣也赞道:“凭虚临风,好轻功!”。
连他们都是出口一赞,这群星宿群弟子自免不了竞相大拍马屁了。
“师父武功之高震古烁今,血煞魔君萤虫之火,也岂敢与日月争光?”
“星宿老仙所到之处,百战百胜!”
“血煞魔君你这妖魔小丑,竟敢约战星宿老仙,当真大胆之极,快快跪地乞降,哀求星宿老仙饶命!”
“星宿老仙小指头儿,唉,只需那么一点,就连整个姑苏城都要立即塌倒,你血煞魔君又有几斤几两,敢挡老仙一指否?”
“这血煞魔君虽有些许名声,可却是螳臂挡车,自不量力啊,真是可笑啊可笑!”
“师父轻功之妙,登萍渡水如履平地啊,徒儿不但见所未见,真是闻所未闻!
这是天下从所未有之奇功啊,若非师父大显神通,露了这一手,这中原武人孤陋寡闻,哪里知晓世上竟有这等功夫啊。”
其实丁春秋只是直接跃过两三丈距离,飞身上岸,又哪是什么登萍渡水了?
这世上的人轻功再高,也不能不借助外物,直接在水面行走。
昔日达摩祖师“一苇渡江”虽是盖世神通,却也得用到这“一苇”,足见所谓的登萍度水、乃至水上漂,只是形容一个人轻功极高罢了。
但在星宿派弟子歌功颂德之下,又有丝竹箫管吹奏搭配,一些武功不高乃至不会武功之人,还真以为丁春秋是踩水上岸的。
这个童颜鹤发的老翁,也是捋着白须,轻挥羽扇,眯起了双眼,这一副醺醺然的样子,仿佛饱醉醇酒一般,他正是中原武林人士,对之深恶痛绝的星宿老怪丁春秋。
只因他本在曼陀山庄,指导女儿李青萝练功,听到弟子传信,血煞魔君顾朝辞“寄刀留书”挑战自己,他自恃神功妙法,独步武林,自不惧一个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便应约而来。
至于丁春秋为何会在曼陀山庄,只因逍遥派掌门无崖子与师妹李秋水共居无量山中,情深爱重,生下一女。
两人闲暇时而月下舞剑,也就反射到无量玉壁上,无量剑的人也深入山底找寻原因,结果一无所获。数十年来都是无解,直让无量剑以为是仙人舞剑,这就引起了本是分裂的三宗,为了争夺无量玉壁,不停比剑之事。
可无崖子于琴棋书画、医卜星相皆所涉猎,所务既广,对爱人李秋水不免疏远。李秋水便在外边掳掠了不少英俊少年入洞,和他们公然调笑,原意是想引无涯子关注于己,岂知情郎甚为憎恶,竟一怒离去。
李秋水失望之余,又将无崖子二弟子丁春秋勾引上手。丁春秋突然发难,将师父打落悬崖,生死不知。丁李二人便将“琅嬛玉洞”所藏,以及无涯子、李秋水所生女儿李青萝带往苏州,一起隐居起来。
李秋水为掩人耳目,命女儿叫丁春秋为爹,他们在苏州建了一座藏书库,叫做‘琅嬛玉洞’。李清萝长大之后,嫁了个姓王的少年,自己也生了个女儿,就是王语嫣。
丁春秋后来自创星宿派,常住星宿海,可他与王夫人也未断了联系,又怕武功秘籍被不肖弟子偷取,经常回曼陀山庄查看武学典籍,星宿海却是没有任何武功秘籍。
原轨迹中鸠摩智能够获取“小无相功”,便是丁春秋在传授王夫人时,被他听到了其中奥秘,方才偷取了其中七卷,加以研习。
王夫人自幼称呼丁春秋为爹,长大也不改口,两人感情甚笃,但王语嫣却不知两人这层关系。
盖因王语嫣从小便对慕容复一往情深,李青萝又因丈夫早逝之事,与慕容复的母亲,也就是王语嫣的姑姑交恶,对于慕容复感观不好。
丁春秋更怕王语嫣一心只有情爱,头脑发昏,将逍遥派精妙武学流入慕容家,对其甚不放心,故而王语嫣所知虽博,对真正精妙武学,却是一窍不通。
这次丁春秋正在曼陀山庄研究“小无相功”,却被顾朝辞挑上门来,他为了江湖名声,也不得不来,但这排场那是什么时候都必须要有的。
而这星宿派门人都是未学本领,先学谄谀师父之术,数十人颂声盈耳,霎时间整个湖面乃至街道,都是一片歌功颂德之声。
想这姑苏城自古以来,都是名城大邑,有“人间天堂”之称。名人出过不少,名胜古迹更是亦有不少,可千年来赞誉姑苏之声的总和,也远不及此刻星宿派众门人,对师父颂声洋洋如沸。
照此来看,只一个“星宿老仙”之名,便远远胜过了姑苏古往今来的所有名人古迹了。
顾朝辞知道丁春秋爱排场,却没想到这家伙排场如此之大、脸皮如此之厚,遂气运丹田,悠然说道:“丁老怪,莫非没有这群鼠辈撑腰,你就不敢上楼了?”
他说的轻松,可声音好似春雷滚滚,隆隆散了开去,将一切呼喝、音乐之声都掩盖了下去。
丁春秋心中顿时一凛:“这小狗功力竟如此了得,着实不同凡响!”
想着白眉一挑,一挥羽扇,音乐声呼喝声立止。抬眼看向顾朝辞,傲然说道:“阁下盛情相邀,本仙自当成!”
说着袖袍潇洒,好似足不点地,向“悠然居”移步而来。
顾朝辞凝功于耳,听他上梯级时使力轻柔,几若无声,足见内力的确了得。只一瞬间已然上了三楼,近了看时,这老家伙身量甚高,超出常人一头,四体修长匀称,脸面平滑,肤色白皙,根本不像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
丁春秋一见三人,目光在王语嫣身上微微一顿。他适才在楼下由下而上看,却没见到坐在里面的此女。王语嫣不知道他,他却认识王语嫣,心想:“语嫣怎会在此,莫非这顾小狗知道我与她的关系,好来要挟我?”
丁春秋动念间,走了两步,在角落处一张桌边坐下,朗声说道:“伙计,来一壶明前龙井。”
段誉内力深厚,见他眼神在王语嫣脸上定了一定,也说不出什么感觉,说是淫邪吧好像不是,那他为何这样?想着偷眼看向王语嫣,王语嫣也看着丁春秋,眉间也透出了一丝迷茫。
不一时,伙计奉茶上桌,丁春秋若无其事,自斟自品,正眼也不看向这边。
顾朝辞也微微皱眉,他自然也看到了,丁春秋那瞬间一怔,可他也未在意,将手里一碗酒饮下,澹澹说道:“你们两个,喝够了没有?”
段誉还没答话,王语嫣抢着说道:“我们就坐在一边,不打扰你的正事。”
说着走向一个空桌,段誉自然跟着坐了过去,顾朝辞看他一脸幸福的那样,想起他和百年后的段智兴,自己又都受了两人恩惠,不禁叹一口气道:“兄弟,你将你大理段氏的脸,那是按在地上摩擦了。
你若真喜欢她,直接将她抢回去,生米做成熟饭……”
他话音未落,蓦然间响起一个冷幽幽的声音:“是谁在丢大理段氏的脸?是段正明还是段正淳,还是那个不学无术的段誉?”
这声音说远不远,说近不近,飘飘缈缈,忽焉在东,忽焉在西,好似几个人,在不同地方同时说话一般,但又好似近在迟尺,思之极是阴森可怖。
楼上除了顾朝辞不以为然,还有些生气,这老家伙竟敢打断自己说话,真是不知死活。
其余众人均是不寒而栗,饶是丁春秋这等高手,也是心下一凛,心道:“此人是谁?听他这手传音功夫,内力之深,比起我来,也是不遑多让了。”
段誉更吓得目瞪口呆,两腿发软,喃喃道:“段延庆!”。
这时河岸边又是一阵惊呼,顾朝辞转眼探头一看,河街上有道人影,行进很是快捷。他身穿一身青袍,竟是用两根细铁杖代替双足,每根铁杖都有七八尺长,他跨出一步,本就比平常人步子长了一倍有余,而且双手来回互撑,行走速度竟比很多武学高手,都要快了很多。
转念间,这人已到“悠然居”楼下。他抬头看了看招牌,铁杖一撑,便进了大门。
众人只听冬冬有声,整座木楼都仿佛吱嘎作响,不一时,来人冒出头来。
见他撑着两根细铁杖,代替双足立于地下,长须垂胸,根根漆黑,脸上一个长长刀疤,自额头至下颏,直斩下来,色作殷红,本就可怖,拿一双眼睛直勾勾的,一眨也不眨,更让人瞧了不由发渗。
王语嫣见来人如此长相,不禁掩口轻呼。来人只扫了众人一眼,便将目光放在了段誉身上,口唇不动,却传来了一句:“段誉,果然是你”!
段誉见他双目冷冷看来,与他目光一触,不觉浑身一抖,慌忙垂下眼皮,低声道:“段延庆,你今日还想要对付我,那是找死,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此人正是“天下第一大恶人”,号称“恶贯满盈”的段延庆。听了他这话,微一寻思,眼见顾朝辞风姿俊秀,往那一坐,当真彷如虎踞龙盘,气势非凡,不由得暗暗心惊:“此人是谁?好生了不起!”
再看向丁春秋,见他神色澹然,一派仙风道骨,而今更是听了自己名号,泰然自若。再一想楼下的排场,便知这是“星宿老怪”当面,当即明白,自己这是误闯了人家武林约局了。
念及此处,他再艺高人胆大,也不敢主动招惹两位强敌,便来到一张空桌边坐下,口唇依然不动,传出了一句:“上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