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陛下一说这话,我这泪,可就再也止不住了······”
···
“来到长安当天,我就跪在宣室殿,隔着十好几步远,就看到了陛下鬓角的白发、目侧的皱纹。”
“那日到上林游猎,我是没力气挽弓,但陛下就连上马,可都是莽足了劲,恨不能用上全身的力气,都还要身旁的人搀扶。”
“一路上,陛下云澹风轻,额角却尽为虚汗所沁。”
“我当然也能看出来:陛下过去这几年,也很累、也老了很多。”
“但我更能看出来:陛下过去这几年,过得一点都不轻松、一点都不开心。”
“——或许过去这些年,尤其是父皇驾崩之后的这十来年,陛下,从来都没有哪一瞬间是轻松、快意的······”
听着梁王刘武这莫名其妙的一番话,窦太后、刘嫖母女二人,面上疑惑之色自更甚;
便见刘嫖正要开口,问出一句‘阿武说这些话做什么’,就被刘武苦笑着抬起的手所制止。
随后,刘武又是一阵苦笑摇头,再悠悠呼出一口浊气;
几乎是在刘武呼出那口气的同时,两行热泪,也从刘武那暗暗发情的眼眶滑落······
“陛下和我聊了很多,也说了很多。”
“我知道,陛下和我说的话,总是半真半假,我也总分不清陛下的话,有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但我知道陛下对我这个弟弟,是真的。”
“只是陛下,也有自己的苦衷······”
“除了我这个弟弟——我这个不懂事的弟弟,陛下,也还有很多很多人需要照顾;”
“陛下不单要顾着自己的弟弟,也要顾着全天下人的弟弟、妹妹,哥哥、姐姐,父母双亲、儿孙后辈······”
···
“陛下说:先帝当年让陛下太子监国,不过是顺水推舟;”
“当时,陛下早就过了加冠成人的年纪,也早就行过了冠礼,就算没有太子监国,来日也必定能坐稳皇位。”
“但如今的太子不一样。”
“——当年的陛下,是在二十八岁的年纪太子监国,要面对的敌人,只是一个因为死了儿子,就对君上心怀怨怼的逆臣刘鼻;”
“可如今的太子,要在十五岁的年纪太子监国,将来要面对的,是匈奴人。”
“是就连太祖高皇帝,都在白登之围后决定‘暂置之不顾’,虚与委蛇,甚至宁愿嫁鲁元公主过去,都不愿招惹的匈奴人;”
“是吕太后即便遭受那般耻辱,都只能卑躬屈膝的说‘鸟老色衰,不足以侍奉单于’,并送去宗女和亲、财帛相贿的匈奴。”
“是即便先帝,都要结盟缔约为‘兄弟之国’,且以我汉家为弟、以彼为兄的匈奴······”
···
“将来的太子,要面对很多;”
“将来的太子,必须成为一个非常圣命、非常优秀的天子。”
“比太祖高皇帝都还要神武、比先帝都还要圣明,比陛下都还要老谋深算,却还要比孝惠皇帝,都还要仁慈的千古名君。”
“——这是陛下的原话。”
“所以,陛下才想让太子监国;”
“陛下说:趁着还能走的动路、喘的了气,再手把手教太子一些东西······”
“趁···趁还没合眼······”
“趁·········”
说到最后,梁王刘武已是泣不成声,又似生怕惊扰母亲窦太后般,双手紧紧捂着嘴啜泣起来。
但如此拙劣的‘伎俩’,又怎能骗得过窦太后那随着视力丧失,而渐渐变得愈发敏感的耳朵呢······
“听这话里的意思,是我儿心疼皇帝了?”
“——他又何曾心疼过你?!”
“将来太子即立,难道东宫不会有我这个做祖母的称这场面吗!”
“还是说,皇帝打算把我这个亲身生母,也带到地底下,一起去见太宗孝文皇帝?!
”
不知是对天子启‘太子监国’的想法感到不满,还是真的在梁王刘武面前,对天子启有说不尽的怨怼;
突如其来的怒火,甚至让梁王刘武的哭腔都停了那么半瞬。
一旁的刘嫖上前想要劝慰,怎料才刚伸出手,都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手便被窦太后冷冰冰推开。
那早已看不进任何光线的目光,就那么直勾勾望向梁王刘武,似是想要梁王刘武给自己一个答桉。
良久,梁王刘武,从座位上站起身了。
稍按捺下泪意,一步步走到窦太后的面前;
在窦太后伸出手,想要抚摸一下自己脸庞的一刹那,梁王刘武便再也控制不住哀痛,扑通一声跪倒在了窦太后脚边。
“母后!”
“孩儿不孝······”
“此来长安,便是同母后诀别······”
“往后,母后再也没有心爱的梁王,到长安来侍奉了······”
···
“母后,千万不要怪皇兄······”
“这,都是孩儿自己愿意的······”
“孩、孩儿,这边要回睢阳了;”
“母后,可一定要保重啊·········”
言罢,梁王刘武便不顾窦太后怅然若失的呆愕面容,勐地回过身,便朝着宫外撒丫跑去;
而在殿内,窦太后呆愣的跌坐回御榻之上,久久没能回过神······
“皇帝······”
“皇帝·········”
···
“太子监国······”
“那就让太子监国······”
···
“我儿······”
“梁王······”
“梁王吾儿·········”
“吾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