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想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又或许是真的想要和这位肱骨心腹聊聊天,刘胜一开口,便问起了夏雀‘升官’之后的心态。
但刘胜是随口一问,夏雀却根本不敢随口一答。
飞速运转大脑,在片刻之间组织好语言,只见夏雀稍咧起嘴角,毕恭毕敬的躬下身去。
“宫里的人都说,奴这是升了官,做了宫中权势最大的位置。”
“但听到这些话,我就想起了故宦者令春陀——春公曾经的告戒。”
“——春公曾说:宦者令,重点不是后面的‘令’字,而是前面的‘宦者’二字。”
“换而言之,无论是什么样的官职,凡是宫人,便都不过是宦者而已······”
···
“现如今,奴沾了陛下的光,做了这宦者令。”
“但奴也根本不敢去想,想自己有一天,要靠这权势做些什么。”
“能用这具残缺的躯体,多为陛下做些事、让陛下少些忧虑,报效陛下的恩德,就已经是奴的荣幸。”
“除此之外,奴,不敢再做他求······”
本不经意的一问,却换来夏雀如此郑重其事的回复,刘胜望向夏雀的目光,也不由带上了一抹耐人寻味。
许久,才方嘿然一笑,故作轻松的摆摆手:“倒也不必这么······”
话刚说出口一般,刘胜便似是被人扼住了喉咙般,话语声戛然而止,默然低下头去。
“朕,知道了。”
刘胜原本想通过和夏雀的闲聊,将自己的注意力从对天子启的思念中移开。
但不经意间,刘胜又想起天子启的一句告戒。
——无数告戒中,相当不起眼的其中一句告戒······
“宦者,是奴;”
“对于奴,你越和颜悦色,奴便越蹬鼻子上脸。”
“——畏威而不怀德,原本说的是匈奴人;”
“但套在这些阉庶身上,也同样合适······”
回想起这些话时,天子启那极具磁性,又令人莫名嵴背发凉的阴冷声线,也不由在刘胜脑海中响起。
良久,刘胜才再次从呆愕中回过神,颇有些无奈的笑着摇摇头。
“老头子,这是缠上我了啊······”
“嗨,也罢。”
“有老头子‘陪’着,也不至于将来,真成了老头子那样的孤家寡人。”
“——说不定老头子,也有太宗孝文皇帝‘陪’着?”
如是想着,刘胜便又故作随意的一抬手,示意夏雀直起身。
待夏雀象征性的将腰直起些许,刘胜便含笑开口问道:“方才郎中令的话······”
“——奴在殿门外,根本没有听见郎中令的声音。”
“——只听到郎中令走时,陛下似乎非常喜悦,畅笑了一阵?”
看着夏雀惟妙惟肖的装起傻、充起愣,刘胜又是意味深长的一笑;
直勾勾看向夏雀目光深处,看的夏雀再次深弯下腰,才将话头悄然一转。
“郎中令告诉我:少府刘舍和御史大夫晁错,似乎打算做朋友。”
“你觉得,这对朕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
澹然一语,只引得夏雀本就深弯着的腰,瞬间便肉眼可见的再躬下去一分;
几乎是不做任何思考,开口便答:“陛下。”
“大行孝景皇帝尚在之时,陛下还是太子储君。”
“奴的来由,陛下也是知道的——打自净了身、进了宫,奴就一直跟在故宦者令春公身边。”
“奴的所有本事,尤其是侍奉陛下的本事,也都是春公手把手教出来的。”
“当年,奴奉大行孝景皇帝之令,到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身边侍奉。”
“也就是在那时,春公曾给奴,留下最后一句告戒。”
“——要想活得久,就不要掺和到朝野内外的事当中······”
···
“春公说,嬴秦之时,有个宦者叫赵高,做了许多的坏事,最终导致了嬴秦的灭亡。”
“在太宗孝文皇帝之时,也有一个持宠而娇的宦者,名叫赵谈,和太宗孝文皇帝出入同乘,最终引得朝野内外的不满。”
“春公告戒奴:不要做让主子为难的事,也不要因为得到了宠爱,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现在,陛下问奴的,是有关朝公,尤其还是一位三公、一位九卿的事。”
“这样的问题,奴斗胆:即便可能触怒陛下,奴,也绝不敢应答······”
见夏雀一副‘陛下再逼,奴就只能死给陛下看’的架势,更是已经急的满头虚汗,刘胜自也不忍再逼。
不置可否的含笑低下头,终还是轻叹一口气。
“最近,宫内宫外,可有什么传闻?”
听刘胜终于不再逼自己做‘不符合身份’的事,夏雀只在心下长松了一口气。
稍一思虑,便为刘胜讲述起了今日,出现在长安城内的流言、传闻。
“孝景皇帝入葬阳陵,关东的地方豪强也被迁入阳陵邑,但坊间传闻:齐地似乎有几个名扬天下的‘豪侠’,并没有在这次迁移名单当中。”
“有人说,这是齐地诸王包庇这些‘豪侠’,与长安朝堂作对。”
“也有人说,这是丞相陶青无能,连这种湖弄人的迁移名单,都能用印批准·····”
···
“孝景皇帝驾崩,陛下令先皇诸子入京奔丧,坊间都说陛下这是胸怀坦荡。”
“但也有人说:陛下这是想要借这个机会为难,甚至是······”
···
“还有,便是宫内的一些传闻。”
“皇后住进了椒房殿,陛下却从不曾留宿椒房。”
“宫内到处都在传:如果陛下再不去椒房,太长公主,恐怕就要去长乐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