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当时法国公使葛罗说,这些都是来自圆明园,总值至少达三千万法郎。
杨柳青的石家大院,院里有一口荷花缸,那就是从老鬼子从圆明园里搬来的。
当时津门的景象是乱哄哄的,每个十字路口都有洋鬼子出卖成匹的丝绸、珠宝、翡翠、瓷器和无数贵重的东西。
沈阳道的鬼市出名,那会儿到处是洋鬼子,可真叫“鬼市”!
后来满清逊位之后溥仪和大量的遗老遗少,各路军阀,无数名流,蜂拥而至。
这帮人的到来,带来了无数的好东西。
国家鼎沸,民族危亡,古玩行当却是烈火烹油,蒸蒸日上,吃这碗饭的就多了起来。
牟家先祖就是这么起来的,从一个学徒,熬了多年,才有了沈阳道的汲古轩。
牟端明这一打开话匣子,常闲也是有些肃然起敬。
“师兄家学实在源远流长,不过凡事都是阴阳两面,当时国家的劫难,却是玩古董的饕餮盛宴,不然那些王谢堂前燕,哪得入草芥百姓眼呢?“
牟端明嘿嘿一笑,不置可否,将浅绿的茶盏推了过来。
“盛世玩收藏,这年头形势好,鉴宝节目也火,好些个人拿着几本破书就敢往古玩市场上扑腾。小常你是真准备玩这个?“
常闲端起茶杯浅浅的喝了一口,说道:“牟哥,您可能知道,我单位是星辰公司,在咱们这片可是不错,前一阵我办了停薪留职,今儿个来我可是只带着这对耳朵来装东西,就是奔着这个来的。“
“呵呵,你这决心是够大的,那老哥我可要多跟你磨磨嘴皮子!”
牟端明点点头,说道:“星辰公司可是不错,这沈阳道上不说那些包袱斋,只这约莫一百四十多家铺子,敢说有一半一年都不见得能够攒下十万块钱,估摸着还不如你那稳当的收入呢。”
听牟端明这么娓娓道来,常闲才知道在沈阳道做买卖,跟其他行当的区别可就大了。
怎么说呢?
在沈阳道这儿做买卖得有好脾气,要多大价别上火,还多少钱也别生气。
这行当什么事儿都不出奇,用买醋瓶子的钱买了个青花瓷瓶的事有过,要买铜痰盂买来个商朝青铜器的事也有过。
反过来说,花买人参的钱买了根香菜的事也有。
但不管收的东西是变卖的还是偷来的,脱了手就好,不要打听出处。
这地儿就是浮世绘,有的人得了便宜便到处显摆,透着自个儿的机灵。有的人吃了亏多半闷在肚里,唯恐被人耻笑。
……
古玩这个行当,最难的是什么呢?
肯定是造假做伪。
既然玩的是古,必然就会有人“出新”。
造假的和看假的永远是一对儿天敌。
造假的,费尽心机,用尽绝招为的是骗过看假的那双又尖又刁的眼。
看假的,凭这双眼识破天机看破诡计,捏着这造假的家伙没藏好的尾巴尖儿,打一堆假里把它抻出来晾在光天化日底下。
说了半晌,常闲算是有了个概念。
牟端明拿茶壶给两人续水,继续说道:“话要说回来,造假也是手艺,这个行当有多久,造假也就存在了多久。”
“以往的旧仿到了现在也是好玩意儿,像清三代仿的宋瓷,现在的价儿可是不低。”
“说起来是真的不难,以假乱真才难。比方人家马连良张嘴一唱,当然就是马连良唱,难吗?可要是我唱,让人听了说是马连良在唱,那就难死了。”
“所以我们最服的是以假乱真,称呼这种人时,不提“以假”,只夸他“乱真”。乱真也是种大能耐。”
牟端明顿了顿,说道:“干这个行当,首先就是理性的看待真假,不管是真品还是赝品,入了行市,那都是商品。”
常闲看着茶杯里浅碧的茶水,透亮的颜色是那么的纯粹,说道:“国家有明文规定,制贩高仿古代工艺品是合法的,制贩赝品是违法的。”
“说的是不错,可是高仿和赝品之间的定义特别微妙,它们的区别,往往只在于买卖的时候是否明确告知性质。
“说白了,同样一件唐三彩,说这是高仿的您拿好,这就合法,您说这是十三陵挖出来的,就不合法,所以很多造假者钻这个法律空子,给自己披上一件仿古工艺品的合法皮,公然生产大量高仿品。”
“然后这些高仿品在市面上将以什么身份流通,你觉得呢?“
牟端明的笑声带着些许嘲弄:“不管是什么东西,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不管是艺术品还是工艺品,只要进入市场,那就是商品,就必须遵守商业经济的规则。”
“所以只要古董成为一条市场细分赛道,那支撑古董这个行当存在的原因,必然只能是赤裸裸的利益,不是什么家国情怀,不是什么爱物之心,也不是什么鉴赏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