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放纵人犯可是杀头之罪。然而,这个念头一出现,便挥之不去。
让他们自己去长安,最大的忧虑就是这些疑犯会不会趁机逃跑。
他觉得这十个疑犯并非罪大恶极之人,都有冤情,因此,他们自己也是希望廷尉能还其清白。若是逃跑,也就坐实在罪名,并且被朝廷通缉。同时,让他们自己去长安,对他们而言,无疑也是件好事。这一路无人看押,想走就走,想歇就歇,自由自在,免去了许多苦楚。
其实,只要大家都按期到达长安归案,对郡狱而言,完成押送囚犯,对廷尉而言,如期接收疑犯。
“如果这十个人犯自行跋涉千里按期归案,那可真是亘古未有的传奇故事。”庞萌也被自己想法感动了,情不自禁泪湿了眼眶。
当然,这样做也并非毫无风险,若有一人失信不至,那么自己就犯了擅自释放囚犯的“篡囚”之罪,性命不保。不过,比起母亲的安危,他还是情愿自己担当风险。
只是,纵囚之事一旦泄露,上司追查起来,自己该如何应对?
“纵囚以存信义,亦可教化天下。”他突然想出了这么一句回应上司质询的答辩辞。
这晚,庞萌辗转反侧,折腾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早晨,一缕霞光透过篱笆洒落院子里,庞萌伸了个懒腰,起身掬一捧凉水洗洗脸,终于下了决心,让这十个囚犯自己去长安。
他来到郡狱。郡狱只留下十个重罪疑犯,显得很空旷。他将十个囚犯召集到廊下,扫视了一遍,看到边上还有徐妪、颂娘和两个狱役。
他不想让原本也要参与押送的狱役牵扯进此事,便对这两个狱役说,“我押送这些囚犯去长安,你们不必去,可以走了”。
郡狱终于安静了下来,庞萌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慢慢说道:“你们知道,匈奴人就要攻城了,汉军兵寡,城池或不保。你们都是重罪疑犯,也都觉得自己冤枉,原本可以由廷尉正来此审案,可当下这般情形,廷尉正肯定是来不了了。”
颂娘一心指望长安来的廷尉正判明案情,洗刷爷爷的冤屈,这时失望得眨巴眨巴眼睛,泪水也快掉下来了。
“但是——”庞萌背着手拉长音调,“我大汉乃是法治社会,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颂娘赶紧抹去眼泪,聚精会神地听他说下去。
“依照大汉律令,郡狱疑案,所不能决者,皆移廷尉。所以——”
才说到这里,下面的人已在交头接耳,宋伯颤颤巍巍问道:“可是要送我们去长安廷尉府?”
庞萌用力点头,“是的。到了长安廷尉府,你们有怨伸怨,廷尉自会明断。不过——”
众人一听他又来了个不过,顿时静了下来。
“不过——”庞萌犹豫起来。让囚犯自己去投案,这可是旷古未有的奇事。
庞萌思前想后,忠孝实在难以两全,他咬咬牙,终于要说了出来,“我为决曹掾,因此由我押解尔等去长安。不过——”
众人的心又提了起来,见庞萌还在踌躇,徐信先是不耐烦了,叫道:“使君,你就爽快地说罢,你是官吏,我们总归是听你的。”众人也一起点头称是。
庞萌缓慢而清晰地说道:“我决定让你们自行去长安的廷尉诏狱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