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众人纷纷面面相觑,盯着邱少鹄和那老骗子来回扫视,似乎根本没法把这锦衣贵公子和粗野老者联系在一起。
邱少鹄面不改色,用筷子轻敲了两下桌子,对小厮说:“麻烦多添副碗筷、多加两个小菜,还有再来一壶酒。”
小厮们这才相信老骗子的话,终于开始散去,不一会要的酒菜也纷纷端了上来。
老骗子一把拿过酒壶,如长鲸吸水一般喝了大半,打着酒嗝感慨说:“有酒有肉,该为人生浮一大白。”
说道这里,他好像才注意到对面坐着的邱少鹄,笑嘻嘻地问:“你也喝酒?”
“不喝。”邱少鹄道。
“从来不喝?”
“从不喝。”
老骗子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正要接着把酒壶凑到嘴边,又忽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于是又把酒壶放下,问道:“对了,你是谁来着?”
原来这两个人根本不认识,之前哪怕连面也没碰过。
邱少鹄面无表情。
“抱歉,我应该先自我介绍一下。”老骗子一边说着,一边从背上的行囊上扯下了一块破破烂烂的旗子。他的行囊很独特,竹子编成的主体早就被污泥染黑,上面插着长长的竹竿,竹竿上飘扬着的就是他现在拿在手里的旗子,无论走到哪里都很显眼。
旗子的正面写着“一签无忧”,背面写着“心诚则灵”。边缘用篆体的小字写着如下几句话——“大至诚天师汤巡行走世间为民排忧解难”。
汤巡很是自豪地对邱少鹄说:“看到没有,算无遗漏汤巡就是我!”
“一个走江湖的老骗子,连名字都不会是真的。”邱少鹄摇头说。
“我说了我不是骗子!老骗子从来不骗人。”汤巡对此很不满,“我能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比方说我就知道小子你绝对不是本地人,是隔了多年从外面回来的!”
“这是你算卦测出来的?”邱少鹄无动于衷。
“嗯,是看你的行囊猜出来的。”汤巡略微有些尴尬。
二人彼此无言。
“好吧,到底怎么样你才能相信我?”汤巡颇为无奈:“你在潮门初来乍到,我可以告诉你很多和这里有关的事情,比如说城东边近来大户有几家传闻闹鬼,我可以告诉你怎么回事。”
“大户家财万贯,被贼盯上去装神弄鬼也不稀奇,我知道这个干什么?”邱少鹄说。
“那我可以告诉你,城内河边最近不知为何连续死人,你肯定没经历过这么诡异的事情吧。”
“初春汛期河水暴涨,偶尔淹死几个人不足为奇,自有官府去管,又算什么特别的了。”
“你小子真是油盐不进!”汤巡又气又急,继而沮丧道:“罢了,好歹也不能白吃你的,我就借着这顿饭免费给你算上一卦,看看能怎么样吧。”
也没等邱少鹄回话,汤巡自顾自地排出三枚铜钱,在桌子上开始卜算。邱少鹄注意到他说话没个正型,卜算的手法却出奇地专注。
反复几次,测算完毕,汤巡脸上的皱纹才舒展开,说:“好消息啊,小子,这顿饭待会儿自然有人帮我们结账,这下算是赚了。如此一来,我也不算白吃你这顿饭了吧。”
话刚说完,汤巡立刻起身,说:“不过卦象还说了,结账的时候老骗子可不能在这,要不然这一卦就不灵了。所以我就先走了,你就等结账的人自己过来吧。”
一边说着,汤巡一边把一本书塞给了邱少鹄,说:“额外送一个见面礼给你。这本书新出不久,那些年轻有才的人就恨不能人手一本,一时间洛阳纸贵,连志乐斋这样的大书商都翻印了不下三次,想来别有门道。老骗子自己看书不多,也不知道里面的内容有什么门道,但想来这种书即便只看封面,或许也大有益处。哈哈,小子,我先走了,后会有期。”
汤巡大笑之中,步子却丝毫不慢,飞也似地离开,矫健得不像一个老人。
“是个怪人,但修为很奇特,功力比我深厚许多,只是动起手来未必能赢我。”邱少鹄在心中想。
从这等奇人口中或许能获知一些不为人所知的消息,所以刚刚才没有拒绝对方——不如说,一开始就没有特意要拒绝对方的理由。
邱少鹄低头,想要看看汤巡留给自己的书。仅仅看了一下,眼神微凝。
这是一本《论语新编》,单单书本身平平无奇,是当朝士子科举必备书目。封线和装订也没什么特别,加上普通的纸张,顶多三文铜板就能随意在各处书斋买上一本。
唯一让他在意的,是正中题目下那行看似不起眼的小字——茫山书院整理。
而昭国当朝太师,就是这茫山书院的领头人。
“快到赶考之时,听闻今年的主考就是太师,士子们想要去康京及第获个好名次,当然要投其所好,提前翻看太师这一派的著作,就能照本宣科写出符合太师理念的答卷。”邱少鹄微微一笑,“只是这样,未免太世俗了些。”
不知为何,邱少鹄对这件事,带着些许抵触的不耻。
大堂正中的说书先生,此时已经说完了一段,四周食客一起叫好。先生河口茶润了润嗓子,响木一拍,准备说下一段。
邱少鹄的眼神,忽然在此时盯住了大门口。
三个人影,在同时出现在那里。
和之前的汤巡不同,邱少鹄明显能感觉到对方就是冲着自己而来。他们身上凝练的血气,从看到自己第一眼时就牢牢锁住了自己。
三人当先一人长得很高大,年纪与邱少鹄相仿,直接走来,很有礼数地抱拳问邱少鹄说:“敢问,刚刚可有个老者在你这里?”
“是。”邱少鹄回答。
“小二!”高大年轻人忽然大喊:“这桌客人刚刚都点了什么?价钱都算在我的账上!”
这就是汤巡刚刚说的结账的人?如此一来,老骗子还真没骗人。
年轻人已经坐在了刚刚汤巡做过的位置,对着邱少鹄面带笑意,“在下成赴先,敢问阁下是那老者什么人?”
“不算什么人。”邱少鹄直白回答。
“方才那老者又可曾和阁下说过什么?”成赴先笑意依旧。
“说会有人来结账,然后你来了。”邱少鹄老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