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少鹄很早就听过这个传闻,天下江湖里存在着五个老者,性情怪异、各有所长,自称为“名不副实之人”,但一般人难以见到他们的真身,想不到自己现在直接就见到了两个。
只是再一看吴径行面无表情的脸庞,邱少鹄想到了之前的一些事情,不免还是有些警惕。
毕竟自己之前和对方,也算不上什么融洽关系。
“嗨,江湖名声什么的,也都是虚名罢了。”汤巡摆手说“你也不用管他,老瘸子只是我找来帮忙的,别看他看着明白,其实对许多事情呆着呢。”
汤巡一边说话,走到了邱少鹄面前,手指一点,一道符文即刻出现,被他贴在了那不倒翁上。
不倒翁发出了一阵凄厉的声音,如同摩擦粗木,令人牙酸。黑气消散,一股股清气从中放出,滚滚落入府邸每一角落中,令人神清气爽。
似乎这一下,被它所汲取的气运,就统统回归了原处。
“这下它应该就不会作祟了。”汤巡道。
田边鹤早就带人躲在了一旁,此时见没有了动静,才探头出来说“敢问法师……”
“这下没事了,你们出来吧。”汤巡招手道“邪魔已经被除掉,剩下的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多谢法师,多谢法师,”田边鹤赶过来,都快要热泪盈眶了,“感谢法师大发神威,救我等于水火。我立刻就去准备幼子的超度仪式,还望法师出手,让他安息,我全家老小都感激不尽。”
“感激不说,这次还得是他。”汤巡拍着邱少鹄的肩膀,说“不光是收服妖邪,连你儿子的超度,都没他不行。”
“嗯?”邱少鹄诧异,怎么接下来还要自己?
“你会明白的。”吴径行望着他,一副理所应当样子,又更加让他所迷惑。
此时黄历二月十五,利婚丧,午时阳气正盛,可破血气。
另一边田员外幼子超度的准备,倒是比想象中要快许多,毕竟礼仪用具都是早就准备好的,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邱少鹄跟着汤巡、吴径行两个人,站在府邸中礼堂的中央靠右侧的位置,旁边主位就是田家历代先人的牌位,田家的老老少少此时都正对着那些牌位,比邻跪在地上。
连田岳升气色都好了许多,跪在地上也不用别人搀扶。
在牌位下的桌子上,则放置着一个篮子,篮子上蒙着一块红布,田家幼子的尸体就在红布下面。
潮门风俗,满月夭折的儿子,入葬要用襁褓而不用棺材,代表继续享受父母慈爱;除他人服丧缟素外,死者自身要装饰红色,寓意红运冲喜,破去新生儿早夭的晦气。
田边鹤在夫人元薇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到了幼子尸体前,她夫人早已哭成了泪人。
田边鹤虽然多日操劳,今天又有听闻邪物已除这等喜讯,可面对亲生儿子的丧事,仍旧触景生情,悲从中来,带着哭腔说“儿子,你出生不久,就……你受苦了啊!”
一边说着,颤抖的手,将篮子上的红布掀起。
邱少鹄双肩一颤,满眼难以置信的神色。
那婴儿面色枯槁,显然气绝多日,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婴儿胸口上有一贯穿大洞,幼小的心脏不翼而飞。
前几日中,自己拿到了一个安息之地的“引物”,也是一个婴儿心!
现在它还在自己手里。
难道说?
“父慈母爱,身受温怀,当还之以全尸,以慰全家之心。”
汤巡念念有词地诵读着超度经,主持着这场仪式。
吴径行在邱少鹄身后,忽然碰了他一下。
邱少鹄自然知道对方的意思,可也不知具体该怎么做,当下也只能先往前走,走到婴儿尸体旁,将那个婴儿心拿出。
“吾儿的心脏!”田边鹤的夫人元薇看到了这一幕,差点昏厥过去,田边鹤一把拉住了她,下人跟着搀扶,才没让元薇倒在地上。
“心之所在,魂灵所安,愿亡灵安息,不复悔怨。”汤巡将婴儿心从邱少鹄手中接过,平平放在了婴儿的尸体上,手掌在上面轻轻盖住,再度摊开手心时,尸体已经恢复如初,看上去毫无伤损。
田家上下无不抹泪啜泣,汤巡又主持了超度仪式许久,又是请灵、又是送灵,之后父母送子、兄弟送亲,忙得不亦乐乎。
而之后邱少鹄和吴径行就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再也没什么动作。
一直到了申时四刻,天边隐约有了些黑意,整个仪式才进行完毕。
田边鹤已经被下人送回房间歇息,汤巡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法器也收到了一边,刚要松口气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邱少鹄忽然问,“田边鹤的幼子,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最后婴儿心却成了安息之地的东西?”
一切疑惑早就萦绕在邱少鹄的脑海中,但他自己得不出答案。
“我不是说了么,田边鹤他请了个法子,想让自己的后代能金榜题名、高中进士,而那个法子,就是从安息之地人手里得到的。”
汤巡说。
“所以那个不倒翁,一开始是田员外自己请回来的?”邱少鹄道。
“差不多,而且安息之地其实并没有骗他,那个不倒翁确实有用。”汤巡说“人之灵智根源所在于‘魂’,身体根源在于‘魄’,魂魄相生,一定程度也可互补。安息之地就是将以魄补魂之法暗藏于不倒翁之中,让田边鹤的儿子们智力大进,能背下来许多原本记不住书。”
“但万物平衡,代价就是身体迅速虚弱。对于婴儿来说,这种打击就更为明显,所以他刚满月的儿子就撑不过去,直接早夭。”
“婴儿懵懂,尚不能分辨一二,要此超人智力又有何用?反而因这等无益之事丧了性命,真是莫大讽刺。”邱少鹄道。
“是啊,不过那不倒翁之后却失控了,就是另一个问题了。”汤巡说“祸兮福之所倚,田家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气运也是触底反弹。我看这一次,田边鹤的夙愿就能达成,他的大儿子田岳升今年必能高中。”
“以幼子性命为代价,换来长子高中的气运,又值得吗?权势功名最动人心,但科举艰难,且不说一些人一辈子都无缘及第,纵然有幸高中,宦海沉浮,官场内杀机难测,是世间最为复杂之处,常人也很难全身而退。但凡青史留名之人,又有几个善终?为何却仍旧那么多人前赴后继。不如苟全性命,做一富家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