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人的相处中,卡尔曼飞快地懂得了一件事:
会引起人不快的事情不一定要说出口,也许可以等建立信任以后再说。
卡尔曼能够在他们对话突然翻脸时赶忙赔笑,能够发觉同伴心情不佳,想方设法的说笑讨好,却不敢质问他们偶尔开出的不合时宜笑话。
他只相信做好自己的事,便总会有得到回报的一天。
日复一日,总会如此。
但这一刻不一样。
商人大多乐于经营表面功夫,卡尔曼从未听过这样直接的抱怨,声音并不高,但卡尔曼却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脏被敲打的闷响。
他发现自己喉咙干涩,心中苦涩,甚至想离开这里——身体却僵硬得像石头一般,只能听着他们后续的言谈。
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猜,刚才搬东西的时候他肯定在想,该怎么偷那个箱子。”
“但他办不到!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一个这样瘦弱的半兽人,就算到了船上也没什么大用!”
“胡说!他都不知道那里面装的什么,怎么可能冒着风险去偷?”
“与其这样纠结,不如早些让督察官抓了他吧——问问他到底从哪里来,潜入人群当中究竟想要干什么。”
“路太远了,他可不值得我们这样大费周章,都翻不起什么风浪!”
这群人议论纷纷,最后化为哄笑,声音虽远,卡尔曼依旧全部收入耳中。
听觉敏锐,这是种族的天赋,或许与天生拥有的相貌一样。
卡尔曼紧张地握紧拳头,指尖泛白,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呼吸变慢,胸膛像是堵塞了某个缺氧的管道,令他的肺部一阵阵疼痛。
这只是玩笑,卡尔曼提醒自己。
这些商人在酒馆集体闲聊时,偶尔也会贬低一下其他赚了大钱的同僚,只是一时有些嫉妒罢了,也为了找个乐子,缓解操劳许久的压力。
甚至可能是醉酒,毕竟半天前他才看到其中的一人偷偷喝了杯酒。
……可一个替人跑腿打杂工持续半年的小伙计,又有什么好嫉妒的呢?
这样的纠结延续到夜晚。
回到简陋的床上,卡尔曼试图冷静的脑海里始终徘徊着这样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的同胞中有小偷,有盗贼,有被人族所不齿的败类族人。
但自己分明不是这样。
卡尔曼不知道如何描述这个晚上。
他想用睡眠来冲刷这种沮丧,因此辗转反侧,到深夜才睡着。
鼠人睁开眼睛,便看见自己身旁放着一块烤好的肉。
老鼠的嘴角浮现一丝笑意,立刻吃掉烤肉,舔干净手指和胡须上沾染的油渍,身边堆积着昨日剩下的骨头架子。
太美味了!
他不断的吃,不断的吃,直到有人破门而入,乌泱泱的人群挤在门口,表情愤怒而公正,指着鼻子告诉他:
“你是一个小偷。”
卡尔曼真正惊醒,才发现时间尚是凌晨,这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一个毫无逻辑的噩梦。
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贼。
有人说,梦境是现实的预兆。对于勤奋努力的卡尔曼弗莱明来说,这自然是无稽之谈。
但卡尔曼也明白,毫无逻辑的梦境也有意义,他一清二楚,梦中的自己,或许正是人们眼中的自己。
形貌迥异、贪婪无度,生来就是小贼的样貌,注定没有商人的信誉,注定是玩笑中永远被嘲讽的对象,注定是一个不被人信任的跑腿小工,而非诚实的合作者。
卡尔曼很难不沮丧。
他失眠了一整夜,第二天眼神疲倦地盲目前行,走过码头、去往船坞。
——黑眼圈被盖在了绒毛之下,他害怕失去自己经营的人脉,仍旧强打精神向路人招呼,旁人习以为常、也看不到绒毛下他惨淡的脸色。
此时此刻,一位穿着灰色长袍的人坐在柜台前喝茶。这个人留着山羊胡须,眼窝深陷,皱纹显得有些苍老。
他抬头看见卡尔曼,热情招呼他:
“嗨!”
卡尔曼闻声走过去,强行打起精神,回以还算滴水不漏的礼貌。
“您好,我是圣伦港的马夫,您找我是需要劳力吗?”
他习惯了对所有人族的话言听计从,以便得到他们一点点的好感。
与此同时,卡尔曼也不会错过任何赚取外快的时机,因为只有拥有本钱他才能开始做生意。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的声音在他敏锐的听觉感官中有些熟悉。
“弗莱明家的小子——半年不见,你难道忘记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