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枫林镇上,打麻将的多是女人,玩牌九的多是男人。但汤山刚进门,便听到了女人的声音,而且不止一个。
这让汤山的兴趣大增。赶紧拉开两个伸长脖子围观的家伙,从人缝里挤了进去。旁边两人家伙被汤山又扯又挤,似乎非常不爽,转头狠狠地瞪了汤山一眼。汤山不甘示弱,也回瞪一眼。
左右两个家伙似乎被汤山吓住,不约而同地收回目光,再次回到赌桌上。
汤山循着女人的声音望过去,顿时大失所望。
女人倒是真有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坐在天门,面相特别惹眼,完全像个不小心掉到地上的柿子,所有器官七零八落;脖子与下巴齐平,一双大手有如两段松木。
肤色像是非洲人的后裔,扑一罐子粉也无法白起来,两颊长满了不知是青春痘还是什么别的疮,反正整个一副火气很盛的模样。
汤山内心不断摇头感叹,此黑妞看上去实在不像个女人,若给她理个短发,忽略胸前两个大球,送她一杆长矛,就是张飞;塞她一对板斧,就是李逵。
无论多么不挑食的男人见之,都得先痿掉七分。
另一个女的站在黑妞身边,似乎是黑妞的随从。此女倒不算太黑,两颊还有红云,但五官同样是很不整齐,眼睛眯成一条缝,鼻子扁塌,下巴前伸。这种相貌,江湖人称“地包天”。
汤山往下看,脖子细长,似乎还不错,居然能看到锁骨;但从此以下的身材,大部分埋在黑妞的阴影里,不知好坏。
汤山心想,其面目如此不堪,身材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可目前的场合,要么是满身臭汗的男人,要么是铁锅一样的黑妞,也就是这女的还能下眼。因为她至少看起来是个女人啊。
于是汤山刚进场,便努力挤出一个笑脸,讪讪地抛了过去,可对方就像一条死鱼,根本不为所动。
汤山讨了个没趣,只好收回目光凝神看牌。
一个撩牙外翻的家伙在做庄。汤山将目光对准牌桌中央时,正好开宝,庄家通吃。撩牙扔下牌,两手像猪八戒的九齿钉耙,不断地往面前搂钱。
黑妞相当不爽,一张嘴,嗓门比身子更壮实,穿透力极强:
“卧槽!接连通吃三把,小心出门天打雷劈。”
做庄的家伙笑了笑,左右两颗撩牙更显可怖,像恐怖片里的吸血鬼,怪腔怪调地笑道:
“天打雷劈也不让你‘槽’。”
因为赢了钱,语气里不但不生气,还透出一股得意。旁边一群围观的坏蛋跟着哄笑起来。只有汤山一个人没笑。
笑声稍平,坐在上门家伙自作聪明地接嘴道:
“放心,师太缺条家伙,没法‘槽’你,你只能挨天打雷劈。当然了,如果你不挑食,倒是可以反过来‘槽’她。”
这话也算是现实主义的表达风格,但后半句太过刻薄。黑妞当场就发飙了,将两张牌用力甩在桌上,恨声回骂:
“‘槽’你妈,你以为你是谁?就你那鸟样,还不如老娘床头一根蔫黄瓜。”
这大概是含义最为深刻的粗俗之语了,外行人根本听不懂。但在场所有坏蛋,却没一个是外行人,显然全都听懂了,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汤山还是没笑,注意到了那帮粗俗的家伙都管黑妞叫“师太”,不知是个什么道理。转念一想又释然,她这种姿色,也只够格去哪座山上出家,做个灭绝师太一类的人物了。
问题在于,从没听说过尼姑上桌赌钱。而且还带随从的。
坐上门那家伙大约三十岁,又干又瘦,脸上只剩一张起皱的老皮,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看上去确实真有点像根蔫黄瓜。但黑妞骂他不如其床头蔫黄瓜,很显然伤了他的自尊心。
蔫黄瓜双目圆瞪,鼻子两侧的老皮努力牵扯到一起,明显是发怒的样子。他刚要张嘴回骂,坐在下门的胖子见状,赶紧打圆场:
“你们是来赌牌啊,还是来斗嘴?洗牌洗牌。”
于是大家将仇恨暂时搁下,继续洗牌。汤山环视一圈,又向黑妞旁边的白妞抛去了一个讪笑,对方还是一脸坚贞不屈,根本不搭理他。
汤山便觉得没什么可看的了,转身往圈外挤。刚从人堆里探出头,喘了一口气,陈瑜生从旁边拉了他一把,问:
“带了多少钱?”
汤山茫然答道:
“我身上才八百块。”
陈瑜生:
“给我。一会还你。”
汤山一边掏钱,一边埋怨:
“我靠,刚才两局庄家通吃,你都下注了?输了多少?”
陈瑜生答非所问:
“我带得钱也不多。”
说罢,他重又挤进人堆里去了。汤山忽然有点尿意,便朝楼梯下面的卫生间走去。身后洗牌已毕,又开始下注,砸钱的声音此起彼伏。汤山一边撒尿一边想:
“他妈的,赌桌上的钱跟废纸差不多。”
从卫生间出来,这一局早已开宝完毕,汤山不知道桌上胜负如何,举目看到陈瑜生朝他的方向走来。
汤山迎上去,问了一句:
“如何?吃还是赔?”
陈瑜生两手一摊:
“又被吃了。我就不信这么倒霉。不是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吗?我最近可没沾女人。”
汤山鄙夷地嗤笑一声:
“不信人话信鬼话,赌博哪有这种狗屁不通的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