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跟高务实有关,李成梁就忽然正色起来,坐直了身子,朝李如柏招了招手:“拿来我看。”</p>
李如柏赶紧把手里的公文双手呈了上去,李成梁一把抓了过来,打开细看。</p>
看了一会儿,把那公文又朝李如柏递了回去,指示道:“拿给你二叔他们。”李如柏不敢怠慢,赶紧又送去给李成材。</p>
李成材看完,一边皱着眉头递给李成实,一边对李成梁迟疑着道:“这件事……似乎有些蹊跷。”</p>
“不用似乎,蹊跷大着呢。”李成梁有些烦恼的道:“我跟这个赵于敏素不相识,他应该没有什么理由跟我玩这一出,我看这应该是高求真的意思。”</p>
李成材点了点头,却又道:“可高求真拿这点东西说事,管什么用啊?赵于敏的这些玩意儿,除了那几个人数点得还算清楚,剩下的全是屁话,什么证据都没有,这种东西送去司礼监,皇上能信?”</p>
“所以我说蹊跷大着呢。”李成梁皱着眉头,沉吟道:“咱们跟高求真也算打过几回交道了,你琢磨着他会是个蠢材吗?”</p>
李成材摆手道:“那自然不可能。兄长的意思是,高求真此举……别有用意?”</p>
李成梁捻须思索着道:“别有用意我看是肯定的,问题是他这用意到底是什么……这种不痛不痒的东西,实在不像是他的手段。你莫要忘了我前些天跟你说的话,早在先帝龙驭宾天之时,张太岳和冯双林倒台之事就很蹊跷,不像是什么意外,也不像是高新郑的做派,反倒很像后来高求真的风格。”</p>
李成材接口道:“是,兄长说得不错,高新郑做事风风火火是不假,但却很少玩阴谋诡计,都是直来直去。而高求真这厮却像条毒蛇一样,要么不动,一动就要人命……像这样不痛不痒的弹劾,若说是出自他手,那可的确有些诡异。”</p>
李家老三李成实这时候忽然插了句嘴,道:“大兄、二兄,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一件事,高求真这厮虽然和咱们李家颇不对付,但他似乎一直都没有把大兄往死里得罪,就仿佛总留了些力气一样。”</p>
李成林对这句话也表示赞同,说道:“不错,小弟也发现了这一点,他虽然总跟大兄过不去,但下手一直都不算狠……呃,二兄见谅。”</p>
李成材知道老幺的意思,他刚才的话里把李如桂被高务实搞得罢职下狱说成“不算狠”,所以说“见谅”。</p>
这倒无所谓,李如桂虽然是李成材的儿子,但他在李家的地位显然谈不上多么重要,李成林这话虽然直接了一些,却也不算说错什么,因此李成材摆手表示无妨。</p>
李成梁思索了一会儿,问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高求真确信,我李成梁已经投了申次辅他们,高求真一时拿我没什么法子,所以只用这些小手段来提醒或者说警告我?”</p>
李成材摇头道:“小弟觉得不太像。兄长,如果真如你所言,高求真这厮十年前就敢对张江陵那样的人物出手,那么十年后的今天,他难道胆子反而小了?虽说十年前高新郑仍在,但眼下不也是张蒲州当政么?这区别能有多大?更何况,高求真现在的真正倚仗,恐怕是……那位爷。”</p>
李成材说到这里,用手指了指天,然后才接着道:“既然这样,他又怎么会因为担心申次辅他们的反应而投鼠忌器?”</p>
李如柏这时候忍不住道:“我看高求真怕的还是爹爹手里的大军……”</p>
“你闭嘴,为父和你三位叔叔说话,有你插嘴的份了?”李成梁瞪了儿子一眼。</p>
李如柏不敢反驳,怏怏闭嘴。</p>
“大兄,你说高求真是不是看上了咱家的买卖?”李成林皱眉道:“要不然赵于敏为何别的都不提,就总拿开原那边的情况说事?”</p>
李成梁皱眉道:“你是说马市?”</p>
“是,大兄莫要忘了,高求真刚刚从开原回到辽阳。”李成林答道。</p>
这次李成梁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认真思索了起来,反倒是李成材摇了摇头,道:“高求真虽然财雄势大,但看起来却不像是贪财之人,我听说他和土默特的买卖,一年给户部二十几万两,几个港口就更厉害了,去年好像给了户部将近四十万两。</p>
如果再加上一些其他的行当,仅去年一年,单他京华一家,给朝廷的银子没有一百万两也得有个七八十万两……这是多大一笔钱?咱们在开原,甚至说在整个辽东马市的收入才多少?有这笔钱的十一(十分之一)吗?我不觉得高求真能看得上这点钱。”</p>
李成林有些不服,道:“二兄,话不是这么说的,银子这种东西谁还嫌多不成?”</p>
这次李成材还没来得及说话,李成梁却开口了,道:“我也不信高求真是看上这点银子了。”他目光有些阴冷地道:“我倒觉得,高求真是想提醒我,他已经知道咱们李家养兵的银子从哪来的……”</p>
李成实有些不解,问道:“可是知道这个又怎样呢?朝廷上下这么多将领,谁家没有家丁?养家丁的银子总归就是那几种来源,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边将不靠马市靠什么?难道光吃兵册(空饷)就能养活得了?”</p>
李成梁摇头道:“这个道理我看高求真应该是明白的,但他未必是要我吐出这笔钱……我还是怀疑,他是在逼我‘下船’。”</p>
下船?</p>
李成梁的三个弟弟互相对视一眼,都明白了这个词的意思。李成材迟疑道:“兄长的意思是,高求真是在逼你站到他们高党那边去?可他十年前不怕张太岳,现在也应该不会怕申瑶泉,有必要这么做吗?”</p>
李成梁想了想,也觉得李成材的想法不是没有道理的,沉吟着,语气发寒地道:“若非如此,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高求真想要彻底掌握辽东,所以非要逼得我对他俯身下拜、言听计从不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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