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图领着刘传基,又在九曲回廊里兜着圈子。
安图问道:“下面怎么办,你都懂了吗?”
刘传基说:“懂了,明相国都吩咐了。”
安图摇摇头,道:“这么说,你还是不懂。”
刘传基问:“还有什么?安爷请吩咐!”
安图道:“皇上批你们免一百万两,但湖南也只能蠲免八十万两,多批的二十万两交作部费。”
刘传基大吃一惊,道:“您说什么?我都弄糊涂了。”
安图没好气,说:“清清楚楚一笔账,有什么好糊涂的?你们原来那位师爷可比你明白多了。告诉你吧,假如皇上批准湖南免税一百万两,你们就交二十万两作部费。”
刘传基问道:“也就是说,皇上越批得多,我们交作部费的银子就越多?”
安图点头道:“你懂了。”
刘传基性子急躁,顾不得这是在什么地方,直道:“原来是这样?我们不如只请皇上免七十万两。”
安图哼了一声,说:“没有我们家老爷替你们说话,一两银子都不能免的!”
刘传基摇头叹道:“好吧,我回去禀报巡抚大人。”
三日之后,明珠去南书房,进门就问:“陈大人,云南王继文的折子到了没有?”
陈廷敬说:“还没见到哩,倒是收到湖南巡抚张汧的折子,请求蠲免赋税一百万两。”
明珠听着暗自吃了一惊,不相信刘传基这么快就回了趟湖南,肯定是私刻官印了。他脸上却没事似的,只接过折子,说:“湖南连年受灾,皇上都知道。只是蠲免赋税多少,我们商量一下,再奏请皇上。”
夜里,明珠让安图去湖南会馆把刘传基叫了来。原来刘传基担心再回湖南跑一趟蠲免赋税就会落空,真的就私刻了巡抚官印。刘传基自然知道这是大罪,却想那明珠伸手要了二十万两银子,他知道了也不敢说的。
安图领着刘传基去见明珠,边走边数落道:“刘师爷,你也太不懂事了。咱家老爷忙得不行了,你还得让他见你两次!咱老爷可是从来不对人说半句重话的,这回他真有些生气了。”
刘传基低头不语,只顾跟着走。明珠见刘传基进了书房,劈头就骂了起来:“传基呀,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你竟敢私刻巡抚官印,你哪来这么大胆子?张汧会栽在你手里!”
刘传基心里并不害怕,却故意苦着脸道:“庸书只想把差事快些办好,怕迟了,皇上不批了。不得已而为之。”
明珠摇头不止,道:“你真是糊涂啊!你知道这是杀头大罪吗?事情要是让皇上知道了,张汧也会被革职查办!”
刘传基道:“这事反正只有明相国您知道!求您睁只眼闭只眼,就没事。”
明珠长叹道:“张汧是我的老朋友,我是不会把这事禀报皇上的。皇上已经恩准,蠲免湖南赋税一百万两,你速速回湖南去吧。”
刘传基跪下,深深叩了几个头,起身告辞。明珠又道:“传基不着急,我这里还有封信,烦你带给张汧大人。”
刘传基接了信,恭敬地施过礼,退了出来。安图照明珠吩咐送客,刘传基犹豫再三,吞吞吐吐地说:“安爷,请转告明相国,二十万两部费,我们有难处。”
安图生气道:“你不敢当着咱老爷的面说,同我说什么废话?我正要告诉你哩,部费如今是三十万两了!”
刘传基惊得合不拢嘴,原来明珠抓住他私刻官印的把柄,又多要了十万两银子。刘传基瞪着安图道:“皇上要是只免七十万两,湖南这两年一两银子也不要向百姓要。如今皇上免我们一百万两,我们就得向百姓收三十万两。哪有这个道理?”
安图道:“张汧怎么用上你这么个不懂事的幕僚!别忘了,你私刻官印,要杀头的!”
刘传基本来就是个有脾气的人,他这会儿再也忍不住心头之火,拂袖而出。
第二日,刘传基并不急着动身,约了张鹏翮喝酒。原来刘传基同张鹏翮是同年中的举人,当年在京城会试认识的,很是知己,又一直通着音信。张鹏翮后来中了进士,刘传基却是科场不顺,觅馆为生逍遥了几年,新近被张汧请去做了幕宾。刘传基心里有事,只顾自个儿灌酒,很快就醉了,高声说道:“明珠,他是当朝第一贪官。”
张鹏翮忙道:“刘兄,你说话轻声些,明珠耳目满京城呀!”
刘传基哪管那么多,大声说道:“我刘某无能,屡试不第,只好做个幕宾。可这幕宾不好做,得昧着良心做事!”
刘传基说着,抱着酒壶灌了起来,又嚷道:“为着巡抚大人,我在明珠面前得装孙子,可是我打心眼里瞧不起他!我回去就同巡抚大人说,三十万两部费,我们不出!”
张鹏翮陪着刘传基喝酒直到天黑,送他回了湖南会馆。从会馆出来,张鹏翮去了陈廷敬府上,把刘传基的那些话细细说了。
陈廷敬这才恍然大悟,道:“难怪朝廷同各省的文牒往来越来越慢了!”
张鹏翮道:“现如今我们言官如有奏章,也得先经明珠过目,皇上的耳朵都叫明珠给封住了!陈大人,不如我们密参明珠。”
陈廷敬道:“鲁莽行事是不成的,得先摸摸皇上的意思。平时密参明珠的不是没有,可皇上都自有主张。”
张鹏翮摇头长叹,直道明珠遮天蔽日,论罪当死。